美人書 第9頁

她這是在說姊姊嗎?其實不過是借機抒懷吧?所有暗戀者的悲喜,她都能體會,因為,她如此愛慕眼前這看似很近實則很遠的男子。

她覺得淚水無聲地順著雙頰淌下,惟獨她自己能嘗到那苦澀的滋味。

「所以,我不想讓姊姊留下,寧可說謊把她氣走。薛大哥,你一定覺得我很壞吧?」

楚若水抬眸看著他,目光像粼粼波光,映入他的心間,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一刻,他沒有絲毫責備的意思,反而被她方才的傾訴微微打動。

如果從前他還不能確定她對自己的感情,那麼方才,已袒露無遺。

媺娖說得沒錯,這個女子喜歡他,超乎想像的愛他,否則不會有這番表白……然而,他並不會生氣,亦不會厭惡她的心機,她楚楚可憐的身影,只會讓他感到心疼。

所謂的暗戀者,其實他也算一個吧?十六歲開始,就迷戀高高在上的長平公主,不惜毀了名譽,賠上氣節……但他自認做不到若水這般,完全隱瞞自己的情感,甚至與情敵和平相處。

他怎麼會怪她?同病相憐的兩個人,本就該惺惺相惜,況且,她喜歡的還是自己……

「其實雲姿留在貝勒府,或許比待在這兒更好,看得出來,舒澤非常愛她。」薛瑜微笑道。

「舒澤貝勒……是可靠之人嗎?」楚若水有些擔心。

「我見過他一次,覺得不錯,雖是滿人,但胸襟磊落。」他憎恨滿清入關後的種種暴行,但對于跨越梗阻的愛情,卻向來欽佩。

楚若水微微頷首,懸浮的心情稍稍安定。姊姊若得不到幸福,她豈不要成為千古罪人?

真的很羨慕姊姊能得到另一個男子的青睞。倘若她身旁亦有類似仰慕者,她定會好好珍惜,遠離無望的暗戀,去過自己追雲逐夢的生活。

可惜,她只能寄情于養花護草,待在這里,或許永遠只能與心上人若即若離,滿含辛酸,一再隱忍。

垂眸側目,不想讓薛大哥發現自己內心的百轉千回。

然而,她並不知道,此刻他正凝視著自己,目光里有些異樣的神采。

第4章(1)

楚若水本以為自己跟薛瑜的關系會這樣一直持續下去,然而,一切都在這天改變了。

那天中午,她像往常一般用過午膳,正想小休片刻,忽然院子里人聲鼎沸,奴僕丫鬟們匆匆出入,不知在忙著什麼,感覺發生了什麼大事。

「小翠,怎麼了?」窗邊,貼身婢女正踮著腳看熱鬧,楚若水好奇地問。

「宮里來人,說是皇上降旨賜婚,這會兒咱家公子與長平公主一道在前廳听旨呢。」小翠答道。

賜婚?楚若水心頭一緊,好半晌忘了反應,只覺得身子僵硬,片刻失去知覺。

早知會有這麼一天,卻不料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本以為自己能鎮定面對,孰料,真的面對時,卻依舊亂了分寸。

一想到他即將屬于別人,今後不能再似從前般親昵談笑,她便覺得此生似乎已走到盡頭,獨自面對水與天交界的蒼穹。

她感到渾身冰凍,既害怕,又像處于迷霧般感到茫然。

頃刻間,她不知哪兒來的沖動,顧不得婢女詫異的目光,急切往外奔去。她要親眼看見,親耳听到……否則,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是真的。

人在絕望之中,就會如此吧?這樣倉皇無措,實在太不像素來心如止水的她了。

楚若水來得遲了,宣旨太監已經離開,前廳人潮亦已散去。據說,薛瑜此刻與長平公主退至書房,門窗緊閉,不知在談些什麼。

她向來不會偷听別人的私密談話,但此刻,卻忍不住踱至東廂,站在那花樹下,臨窗邊……

借著風向,屋內的人聲隱約傳入她的耳際。她陡地發現自己若使起壞來,亦能瞞天過海,再警覺的人也發現不了。

「媺娖,不如我們離開這兒吧?」她听到薛瑜的聲音,不似想像中那般欣喜,相反地,卻有一種傷心的沉郁。

清帝降旨遂了薛大哥的心願,為何他會如此反應?還盤算著要離開……

「去哪兒?」卻聞朱媺娖冷冷地答,「如今已是滿人天下,我們能藏到哪里?離了京,拋下這偌大家業,難道一輩子喝西北風嗎?瑜,你冷靜點兒!」

「我發誓,就算傾盡全力,也絕不會讓你吃苦的!」薛瑜急道。

「就算不吃苦,也終究不會是公主的待遇。」朱媺娖絲毫不為所動。

「公主兩個字,對你而言就這麼重要嗎?」他有些動怒。

「當然重要,一朝尊貴,永不自賤,你明白嗎?我就是天生的公主,無論在大明還是大順,永遠不可能與市井小民為伍!」朱媺娖言語中滿是自傲。

「那我們的感情呢?」他終于忍不住,道出衷腸,「難道,你一點兒也不珍惜?真的願意嫁給周世顯?」

周世顯?誰?楚若水怔怔地听著,心頭一驚。

難道清帝降旨,不是撮合長平公主與薛大哥,而是另有他人?難怪薛大哥會如此焦急,如此郁結于心……

「你也知道,周世顯是父皇在世時就給我訂下的駙馬,如今多爾袞做了個順水人情,讓他履行婚約,我怎能拒絕?」朱媺娖嘆道,「若是抗婚,一則違背了父皇的遺命,二則也會得罪清廷。瑜,你該為我著想才是啊!」

「為你著想?」薛瑜苦笑,「這些年來,我的一舉一動,哪樣不是為你著想?可你呢?何曾顧及過我的感受?」

他忍不住火山噴發,按捺太久的委屈終于潰決——這樣的結果,再隱忍的男子,也會難耐。而他,終究只是個普通人。

「呵,我真有這麼重要?」朱媺娖嘲諷,「放心,沒了我,天底下愛你的女子不會少,比如眼前就有一個楚若水,難道你絲毫沒對她動心過?」

薛瑜怔住,良久沉默不語,憤怒似漲到了極點,沉聲道︰「我若對她動過情,就讓我五雷轟頂,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此言一出,四下一陣沉默。楚若水撐在牆邊,卻終究支持不住,身子軟軟地滑下。

他要表達痴心,何必以她為例?又何必發下如此重誓?這讓她情何以堪……

無辜的她,並不願意成為攻人之矛,亦不想做他人防卸之盾。她早該遠離這場是非,誰讓她泥足深陷,自困漩渦之中?

接下去的對話,她無心再聆听。或者,屋內的兩人也沒再多說什麼,眼見太陽漸漸沉下西牆,長平公主不知何時已經離去,書房內只剩薛瑜一人孤坐。

他很少飲酒的,這個夜晚,卻不進膳食,只吩咐廚房端來一大罐花雕,自斟自飲,對影望月。

楚若水一直待在他的窗下,腳下發麻,彷佛失去了知覺,哪兒也去不了。

或許,她有些話要當面對他道明,所以哪兒也不想去。

收拾散落一地的心情,她終于可以撐起身子,推開他的門扉入內。屋內孤光,黯淡得很,在朦朧中,她只見他斜躺在臥榻上,似乎醉了。

「薛大哥——」她鼓起勇氣挪步上前,思忖著如何開口。

對方沒有回應,微閉雙眼,半夢半醒,眉間似一夕之間多了一道深刻的坎兒,刀刻般令人心疼。

站在臥榻前,她深深吸口氣,睫上不知何時已經沾滿淚水,所有責備的心情在瞬間化為憐憫,終究還是舍不得與他決裂。

原來,愛上一個人就是如此,哪怕對方犯下再大的錯,亦會原諒。

將心比心,他自十六歲開始便拜倒在長平公主的石榴裙下,她又怎能責怪他情急之下的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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