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書 第11頁

呵,好一句問話,問得他答不出話來。昨夜的事,他欠她,意味著從今而後,他將從隨從變成奴隸,再也擺月兌不了她的折磨……

早知如此,昨夜就該克制。怪誰呢?只怪他定力不夠。

薛瑜忽然大笑起來,生平第一次毫無顧忌地笑,把所有的苦楚都傾泄而出,甚至嘔出他的心。

「瑜,就算我嫁給別人了,也照樣可以跟你在一起——」朱媺娖依偎著他,道出驚世駭俗的話語。

這一刻,他忽然有種厭惡感自胸內涌出,彷佛宮變之日,他在皇城下看到的腐爛屍體……難以置信,這個一向讓他如痴如醉的女子,居然會引發他這樣的感覺。

「瑜,你怎麼了?」她察覺到他異常的沉默。

他該怎麼回答?告訴她自己此刻的真實感受嗎?

側目間,他發現臥榻上一抹微紅,沾在他長衫的底端,他頓時明白那是什麼,心間怦然一顫,涌上無限懺悔。

的確,她把初夜給了他,就算強迫他做一萬件不情願的事,身為有擔當的男子,亦不能拒絕。誰讓他一時忍耐不住,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

憶起那些在黑暗中的輾轉激蕩,那縴弱難承的嬌體,他不由得再度臉紅心跳,面對她,突生憐惜。

或許她說得對,無論她嫁給了誰,但最最寶貴的一刻是獻給他的,僅僅如此,就足夠了。

「瑜,答應我一件事,好嗎?」朱媺娖攀上他的肩,湊到他的耳邊,吹氣如蘭。

他終究點頭。

「那張藏寶圖是該讓她拿出來的時候了,把它做為我的新婚禮物。」她語氣強硬。

他很明白她在說什麼,雖然遲疑,卻只能照辦。

為了討她的歡心,去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女子,他就算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亦不可饒恕……

楚若水抬眸,看到薛瑜朝自己走來。

假如他神態異常,或許他已經察覺昨夜是她,然而此刻的他一如往昔,顯然她注定要失望了。

低下頭去,掩飾自己的悲哀。

這一切能怪誰呢?誰讓她害羞地不敢言明真相?誰讓她昨夜沒有拒絕……

這樣的局面其實很好啊,對他而言,圓滿了與長平公主的愛情,對她,而是一份紀念。

她決定把這場風花雪月當作畢生的秘密,永藏心底,不再提起。

或許,多年以後偶爾拿出來回憶片刻,感慨自己曾經擁有過一個無法得到的人,如此而已。

「若水,你怎麼了,臉色不好。」薛瑜佇立,終究發現了她的異樣。

她一如既往地微笑,溫婉答道︰「恐怕昨夜沒睡好吧。」

他怔了怔,「昨夜」這個詞讓他有些尷尬,一時無言。

「薛大哥,我想……回揚州一趟。」她忽然提出。

「為何?」他眸中閃過一絲詫異。

「想給爹娘掃掃墓……」她撒謊了,戰亂使故鄉變得面目全非,爹娘葬在哪里,她根本已找不到。其實,她只想逃避。

原以為可以心平氣和地面對他,然而這一刻才體會,偽裝是如此難受,她實在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好,我陪你去。」

他的回答讓她愕然。「不……薛大哥,你京中事忙,不必……」離開本就是想躲避他,如此一來,反倒多了與他朝夕相處的機會,豈不令她更加痛苦?

他澀笑,坦言答道︰「其實,不單純是為了陪你,只是想離京而已。」

「為何?」她不解。

「長平……要出閣了。」抿唇緘默之後,他終于回答。

「公主她……」這個消息讓她傻了,「舍得你?」

本以為經過昨夜之後,他會更主動地替自己爭取愛情,然而一切都沒有改變。為什麼?他真能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另嫁他人?

「她一向最舍得的,就是我。」薛瑜的笑容益發苦澀,「其他諸如公主名位、榮華富貴,都是她的命根子。」

這算欺騙她的謊言嗎?曾幾何時,媺娖在他的心目中竟如此不堪?然而,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夸張,事實上,就是如此。

「若水,讓我跟你一道去揚州吧,我不想留在京城,看著她大婚……」語調低沉,似在懇求,實為傾訴。

他萬萬沒想到,到頭來,自己惟一可以傾吐的朋友,竟是要利用的敵人。

原來他一直如此寂寞,這段痴心的愛情,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把他送上孤立的絕境,完全不似最初幻想的那般美麗。

望著他的眼楮,楚若水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完全解讀他的內心,理解他的悲苦。

「好。」她答道,「那就有勞薛大哥了。」

為什麼要心軟?本該遠遠避開他,為何又要給自己找麻煩?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暗戀,縱使被毒花的藤蔓纏結肢體,明知這樣下去無法自救,亦甘願沉淪……

第5章(1)

揚州,楚若水的故鄉,多年未見,面目全非,卻仍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薛瑜特意租借一艘畫舫,順著江流而下,供她沿途欣賞美景。

此時才下過淅瀝小雨,只見兩岸煙樹迷離,一輪圓日淡淡掛在天與水的交界處,四周的光亮皆是霧蒙蒙的,讓她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坐在船頭,她怔怔望著遠方。

「在看什麼呢?」薛瑜踱至她身旁,笑道。

「應該問我,在想什麼。」她莞爾地答。

這些日子與他一道南下,朝夕相處,她終于又可以找回從前那個從容自若的自己,不會一對著他就臉紅心跳。

既然決意把那晚的一切收納心底,她就要學會忘記。楚若水發現,原來自己是擅長偽裝的高手。

或者,她終于學會認命,不再多做非份之想。

「那麼,你在想什麼呢?」他索性隨著她的話問。

「我的名字。」她答。

「名字?」

「對,若水。從前我不知道為何爹娘要給我取這樣一個名字,現在終于懂了。原來,揚州的水是這般美麗,溫婉清澈,爹娘一定是想讓我做一個水一般的女子吧?」

經歷了萬般坎坷,她才懂得,原來世間惟有水是可以永恆的,因為它消于形,逝無聲,卻能跨越萬千險阻,堅比磐石。

像水一般的女子,並非柔弱的女子,只是更易在世間生存。

「令尊令堂的確是睿智之人。」薛瑜點頭道。

不知為何,她很喜歡這樣跟他閑聊,離開京城,沒了朱媺娖的監視,他們終于可以恢復從前無話不談的友誼,變得恬靜從容相對。

坐在這畫舫上,看著江水涓涓從身邊流過,彷佛所有的煩結與抑郁,都被瞬間帶走,整顆心剔透通明。

回揚州,看來回來是回對了……

「公子,夫人,午膳做好了。」正思忖著,船家忽然上前道。

夫人?是在稱呼她嗎?楚若水不禁臉紅。

也難怪,這一路上與薛瑜同行,並不避男女之嫌,在旁人眼中,不是兄妹,便是夫妻。不過,這船家為何不猜前者,偏偏直呼她夫人?

「呵,做了些什麼好吃的?」薛瑜看她一眼,並不澄清兩人的身份,似乎覺得如此也頗為有趣,露出微笑。

「這船上也沒別的,就煮了些魚羹。」船家端上兩只碩大瓷碗,「公子與夫人將就著用吧,等到了前面小鎮,再替兩位買些酒菜。」

「魚羹已很好了。」楚若水將碗接過來,垂眸道。

這魚羹現撈現做,與岸上所販相比,別有一股清新宜人的滋味。一入口中,霎時生津。

「真好吃——」楚若水贊道,「已經好多年,沒嘗到這樣的魚羹了。」

記得當年隨義父征戰時,路過某處水鄉,得遇此種滋味。此後大起大落,經歷幾番動蕩,雖也品過宮皇御食,但終究難忘此類天然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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