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這個小的有異于常人的天分,她只要說過一遍就能牢牢記住,隔日做出一模一樣的繡法,雖然線法生澀卻別有一番意趣。
「嗯,都坐下吧!我們從昨日斷針處教起,這繡花、繡景講究神韻,或鉤、或捻,斜針一入……」鄭繡娘睨了一眼三張神色不一的臉兒,在巴掌大的小臉多停留一瞬,而後再緩緩講解刺繡的要領。
一上午的時光在針與線之間穿過,鄭繡娘一開口說出「休息」兩字,早就不知魂歸何處的殷如惠像打開籠子的鳥兒,迫不及待的往外飛,一聲招呼也不打的離開繡樓。
而只當消遣卻不看重的殷如卿面上表現得倒滿像一回事,對鄭繡娘形式上的一頷首,坐久的她有些腰腿無力,在兩名丫頭玉秋、玉槴的扶持下緩緩跨出繡樓,她一雙小腳走得相當慢,快不了。
「三小姐,你等一下。」
「我?」殷如素指著鼻頭。
「你的技法最差,跟不上兩位姊姊,我這里有本刺繡的基本入門,是我親手寫的,你拿回去瞅瞅,別拖累大小姐、二小姐的學習。」她語帶嫌棄,好似殷如素是她教過最差勁的學生。
樓外走得慢的殷大小姐稍微停頓了一下,听到鄭繡娘的嫌惡,她嘴角往上勾,扶著丫頭的手繼續往前走。
原來是個沒用的,庶女就是庶女。
「是,我再學學……」殷如素頗為狐疑的接過手,書面上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寫著刺繡入門,但是翻開里面的內容,她頓時睜大杏眼,難以置信地看向對著她笑的鄭繡娘。
「我年紀大了,再過兩年怕眼楮花得線都穿不過針眼,我想找個傳人,將畢生所學傳給她。」鄭繡娘悄聲解釋。她的孩子不想學,覺得辛苦,半輩子都在練眼力,十分傷眼。
「這是……雙面繡的基本入手……」殷如素的手在顫抖,不敢相信心心念念的技法就在她手中。
鄭繡娘撫著她的頭。「你是個好孩子,傳給你我很放心,接下來這一年我會用心地教導你,你有不懂的地方就發問,我定盡我所能的回答你。」
「可是我姊姊……」怕是瞞不住。
她一啐。「那兩位小姐哪懂得什麼是刺繡,你在她們面前說長針、短針,搞不好她們當是針的長短,而不會想到是絲線的長度,要不是夫人給的酬金厚,我真不想接這活兒。」
她想回鄉下買塊地蓋幾間磚屋給兒孫住,然後啥也不理的當個只管含飴弄孫的地主婆。
縣令夫人的銀子給得多,她看在銀子的分上才勉為其難的點頭,不求教出一門好手藝,至少讓幾位小姐日後能為夫婿縫單衣。
誰知竟有意外的驚喜,泥礫里出珍珠,讓她遇上可塑的好根苗,心動的想將獨門手藝傳給她。
「我想學,而且會學到最精湛,但我不確定是否能發揚光大,畢竟我……」身不由己。
庶女的身分注定她無法隨心所欲,就連終身大事也由人擺布,她能做到的只有學好雙面繡,其他沒法承諾。
鄭繡娘手一抬,呿了一聲。「我教你雙面繡是看你順眼,你骨子里有著不肯妥協的堅持,別人以為你懦弱膽怯,我卻看到你大無畏的果敢,我教給你是不想此技藝失傳,至于你會怎麼做我就管不著了。
「我要的是衣缽傳人,又不是讓你開個大繡坊當東家,學得好不好端看個人悟性,這都是命,你別顧慮太多。」
「是的,師父在上,請受我三叩禮……」
殷如素剛要下跪行拜師禮,鄭繡娘連忙雙手扶起。「免了這些虛禮,若是被人瞧見可就說不清楚了。」
殷如素想想也對,于是也不行禮了,省得惹來一身腥。
「三小姐,我先走一步,你一會再走,免得同進同出惹人閑話。」她要避嫌,這樣對兩個人都好。
鄭繡娘早就想找個傳人,可是一直未遇機緣,她還非常遺憾後繼無人,這門絕藝要帶進墳墓堆里,沒想到峰回路轉,一個看似軟弱實則剛強的小泵娘跳入她眼里,她用心觀察了三個多月才確定這個丫頭夠格,她有足夠的耐性長時間待在繡架上,也有過人的聰慧,靈活的雙眸藏著無盡的生機,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好。」
看著鄭繡娘逐漸走遠的背影,殷如素內心激動不已,她忘了父親晌午要考校姊妹們功課一事,樂不自抑的往小偏院走去,她沒想到天上掉餡餅會掉到她頭上,將她日思夜想的好事送到面前。
真是比撿到金子還雀躍,她能真正學到一門手藝了。
第二章 大腳姑娘爭出頭(2)
「素兒,姨、姨娘有點事想跟你商量……」
走在回偏院的小路上,一看到朝她走近的素衣女子,殷如素彎起的嘴慢慢拉平,面對將她生下來的姨娘,她竟無言以對。
「借錢沒有,你知道我很窮。」她把丑話說在前,同樣的事已經不是一兩次了,千篇一律的理由叫人很不耐煩。
「可是你不是有攢銀子的路子?上回我看你拿出十兩銀子買了不少米糧。」雪姨娘不管女兒銀子的來源,她只知自己胭脂水粉的配額用完了,要等上一個月才能請領。
「那是我的銀子,花完了。」先拋棄女兒的人沒資格要求回報,她不疼惜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也就罷了,居然和外人一樣欺壓自個兒的女兒,缺少用度了也不敢向自己的男人開口,反而一再壓榨打小就失去生母關懷的女兒。
她不會任雪姨娘一再予取予求,雪姨娘理由再冠冕堂皇還是借口,真正能做主的是她的夫婿,如果她敢據理力爭,自詡處事公正的殷三老爺會放任正室以不當手段拿捏一個姨娘嗎?
可是雪姨娘太習慣依賴別人了,為人沒主見、耳根子軟,有人可靠便仗勢張揚,一旦失去靠山,腰背彎得比誰都低。
她不是不會爭,而是不敢爭,考慮太多反而躊躇不前,老想著讓人為她把前路鋪好,她好坐享其成。
殷如素十分同情原主攤上這樣的生母才會早早離世,如今她借著人家的身體來到這世間,若是不過分的要求,她多多少少會照顧一二,盡量滿足替人盡孝。
但其他的,抱歉辦不到。
簡單兩句打發了雪姨娘,殷如素便繼續往偏院的路上走去。
「哎呀!好痛……」
什麼砸到她腦門?
捧著醫書發呆的殷如素抬頭一看,只看到翠綠的葉子中一顆顆銅錢大小的青色果子,還澀著,不能吃。
不知何時開始,她一有煩惱就往桃花林去,林中有一處小空地被她鋪上木板釘成的平台作為歇腳處,她常來這里,一坐上去大半天不移位,上邊還弄了個草棚子遮陽。
依常理來說,往下掉的小丙子怎麼也不可能砸到她頭上,有草棚子擋著,頂多掉到身邊。
她正了正色,坐直身子。
難道有人?
心中懷疑的殷如素再三查看,長滿果子的桃樹綠意盎然,每一棵樹都有滿滿的桃葉,樹齡三十以上的桃樹枝干粗大,若有人隱藏其中也不足為奇,殷如素就曾藏在一棵桃樹後頭捉弄前來尋她的青玉。
「怎麼沒人,難不成是我的錯覺?」她喃喃自語,揉著發疼的痛處又捧起醫書細讀。
她上午學刺繡,下午練字和看書,每日抽出一個時辰在醫書上頭,她盡量充實自身,不管日後用不用得上,有備無患總好過事到臨頭一籌莫展。
罷一放松,又有一片桃葉如疾風掠過,不偏不倚地落在翻開的書頁中間,像是停歇采蜜的蝴蝶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