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們幾時出發?」興奮的問。
「你一個人去,師父不陪你。」
「我一個人?」怎麼可能!從小把她捧在手心里生怕出一丁點兒小事的師父,這次竟如此放心?
「門外有轎子,你隨他們去便是。」
「是,師父。」雅眠仍是一頭霧水。
但一出了門,她便完全明白。
原來師父會如此放心,是因為來接她的是八人大轎,外加奴僕侍衛跟隨,就算是公主出游,也不過如此吧。
到底是什麼人,擺這樣的陣仗來迎接她?
入了轎,下了山,一路穩步急行,沒到半個時辰,繁華小鎮便在眼前。
雅眠掀起簾子,好奇地張望著轎外的一切。許久沒見過這麼多人,听見這麼喧囂的聲音,仿佛從仙境降落凡間,向來寂寞的她樂于享受這難得的世俗氣氛,覺得事事新鮮、處處新奇。
轎子在一間酒樓門口停住,四周一片碧池春水,拂風楊柳,三月春光,令人心曠神怡。
「姑娘二樓請,咱們爺在那兒等您。」隨轎的僕人道。
爺?原來是一名男子。
等到步上二樓,雅眠卻吃了一驚。
二樓空空蕩蕩,沒有其他客人,顯然是被包了下來。竹簾前,面對著碧池春水的,是個青衣人的背影。
一身藏青色,使得那修長背影顯出一種隱約的憂郁深沉感。
好熟悉的感覺,讓雅眠熱淚盈眶。她認識他,一定認識。
「公主——」
青衣人听見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清雅的俊顏露出復雜難言的神色,仿佛把異常激動深埋在平靜的外表下。
「公主還認得屬下嗎?」
他的聲音也很平靜,但帶著不為人察覺的哽咽。
雅眠怔怔地看著他,這一幕,她曾經在夢中見過,不知多少個夜晚,她夢到他們重逢的這一刻。
沉默了很久,她听見自己回答,「閣下是誰?我不認識。」
明明相識,卻故作陌生,她知道,這是氣憤在作祟。
這個人,這個把她從故國的宮中帶出來的人,忽然扔下她八年之久,又忽地出現……她實在不願意原諒這樣來去匆匆、不負責任的人。
「公主真的不認識我了?」聞人龍沒料到她會是如此反應,苦笑地問。
「不認識!不認識!」怒火竄上她心頭,狠狠地跺腳,大聲嚷著,「不要跟我裝熟,滾開!」
「公主是怪屬下這八年來未曾回過辰山吧?」他輕聲道,眼中浮現一絲難堪。
自從把她交給辰山老人,他的心一直牽掛著她,可在一無所有之前,他不能回來見她。
「公主要怎樣才能原諒屬下呢?」他走近一步,很想靠近她一些。
「我們根本不認識,談何原諒?」雅眠瞪著他,冷冷回答。
他沉默看著她,忽然將衣衫一扯,袒露出胸膛。
「啊,你想干什麼?」雅眠嚇得頓時閉緊雙眸。
「公主還記得這道傷疤嗎?」他鎮定地問。
傷疤?什麼傷疤?
眼楮睜開一小條縫隙,偷偷瞧他的肌膚……這一瞧,她心中一凜。
一道菱形刀疤,像鑽破她記憶的一個傷口,喚醒往事。
「當年屬下受傷的時候,公主曾答應過,要給屬下一個恩賜,還記得嗎?」
這個提醒,像是當頭棒喝,讓她露出抱歉的神色。
她仿佛看到從前任性刁蠻的自己,在故國的御花園里,仗著公主的身分為所欲為而產生的種種惡果這其中,便有他這道傷疤。
那一年,小小年紀的她對劍術忽然產生極大的興趣,硬拉著他練劍,孰料,一劍揮去,卻命中他的胸膛。
記得當時鮮血從他胸口涌出,頓時染濕了整個衣襟。
她嚇得哇哇直哭,因為他父親是御林軍統領,父皇跟前的紅人,她怕挨罵。
「公主,不要哭了……」他痛得單膝跪在地上,卻不忘輕聲安慰她,「屬下沒事。」
「龍哥哥,你真的沒事嗎?」她睜大眼楮,天真地說︰「為什麼我覺得你快要死了呢?」
他如果死了,她會比被父皇責罵更加難過。
「我死不了,」他虛弱地微笑,「只要公主別再哭就好了。這件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連太醫我也不會告訴,就說是我自己在練劍的時候劃傷的。」
「真的嗎?」小小年紀的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羞愧。「龍哥哥,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用她身為公主的權力,極力想補償他。
「你只要答應屬下一件事就好。」他仍舊笑著。
「什麼事?」她急著問。
「這個……屬下暫時還沒有想到,日後再說吧。」
其實他何曾想要她的恩賜,只是這多年前的一個承諾,卻變成了今天求得她原諒的契機。
「屬下不求公主任何恩賜,只求公主原諒屬下這些年來不曾前來探望之罪。」他深深凝視她的眼,柔聲求。
雅眠再也忍不住,眼淚決堤而出。「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都不來看我?為什麼?」
她終于願意承認認識他了,聞人龍露出滿足的笑容。
「因為屬下想讓公主過更好一點的生活。」
為了她?真的嗎?
不知為何,哪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謊言,她的心是喜悅的。
嘴角微揚,她不自覺地笑了。這如花笑顏,頓時映在他眼中。
「餓了嗎?先吃些點心。」拉著她的手,他輕輕引她坐下。
他對她說話的語氣很輕,仿佛在對一只蝶兒說話,生怕語氣太重,蝶兒便飛走。
點心有數十種之多,奢侈的擺滿了一大桌子,她夾起一塊香氣撲鼻的豌豆黃,忽然有一種備受寵溺的感覺。
「龍哥哥,你太浪費了,我一個人其實吃不了這麼多點心。」她嬌嗔道。
「吃不了,也得點這麼多。」
「為什麼?」她不懂他所說的話。
「因為你身分尊貴,這是應有的排場。」他一字一句地道,「你忘了自己是東商國的公主嗎?」
心尖兒一顫,舊時回憶霎時排山倒海翻涌而來。
東商,公主……這兩個詞像針一般,刺著她的額,逼她記起從前的一切。
多年以來,她的夢中總有一片腥紅色——那是血,是他帶她逃出宮幃的那天清晨,她在彤日中看到血流成河。當時的她,望著御花園里遍地尸體,嚇傻了,瑟瑟地無法移動半步。
之後,她被他送到了辰山老人門下藏匿起來,隱姓埋名,掩蓋自己真正的身分。
辰山老人,據說與他當御林軍統領的父親是師兄弟關系,亦曾受過東商國君的恩惠,所以才涉險收留亡國公主。
從此以後,她便帶著支離破碎的記憶,在人煙罕至的巔峰長大。師父之所以不讓她下山,是為了保護她。
而他,聞人龍,卻離開她,做起商賈,四處奔走,就為了有朝一日能讓她過回公主般奢華的生活。
現在他回來了,她的記憶也復蘇了,卻不知道這是幸福的開始,抑或是悲劇的序幕?
第二章
往事總是纏繞在她的記憶里,像荒野的藤蔓,越是不願去想,繁衍得越是厲這兩天,不知為何,她總回憶起十六歲那年的事,所有極致的痛苦與甜蜜,都源于那一年。
聞人龍在她生命里,真不知道該算第一男主角,還是折磨她的混蛋。
她蹲在牆角,將貓食放入碗中,憶起腦海中那張揮之不去的臉,忍不住發起呆篤篤篤,身後傳來輕微腳步聲。
院門早已關好,這宅子里應該只有她一人,怎麼會听見另一個腳步聲?
雅眠驀然回眸,發現日光下多了一道修長的人影。
因為逆光,來人的面目看不真切,但就算閉上眼楮,她也能猜到是誰,因為她已經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