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盡避開口。」
「此簽源自漢代樂府詩──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從門入,故人從合去。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余。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先生,這詩啥意思?」女孩一臉懵懂。
「此詩講述的是一個被夫家休離的女子,一日上山采摘香草之後,恰巧遇到從前的丈夫。她听說前夫娶了新婦,便問前夫最近過得如何,而前夫向她表達了思念之情。」
「那……我的姻緣到底會怎樣?」
「恐怕會遭休書之禍。」
「什麼?!」女孩驚駭大叫,「怎麼會?」
「從詩中之意,大概你未來的夫君會被別的女人所迷惑,一時忘卻你倆的恩情,導致勞燕分飛。」
「真的這麼慘?沒有轉機嗎?」
「不忙,看這最後一句‘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意思就是,你丈夫其實還愛著你,最終會後悔。」
紫虞在一旁听著,越听越心驚。
不,上次的解釋與此次完全不同。什麼移情別戀?什麼休書?不是說,這段姻緣會多福多子嗎?
她忍不住低聲道︰「先生,你怎能信口開河?」
解簽先生不由得抬起頭,看見她居高凝視的雙眸時,大驚失色,「龍、龍夫人!」
「你還記得我?」紫虞凝眉。
「記……記得,龍夫人誰不記得?」解簽先生尷尬地笑。
「那你還記得嗎,上次我也求了同樣的簽,可你沒說同樣的話。」
「這……」
「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紫虞逼上前,「先生,你收了銀兩,怎麼能如此草率?信譽還要不要?若誤人姻緣,你擔待得起嗎?」
「夫人……實話對您說了吧,」他不得不坦白,「上次是虎爺叫我那樣說的。」
「什麼?!」
「都怪小的貪財,請夫人恕罪!」
「那到底……這簽是好是壞?」
「夫人,上山采蘼蕪,的確源自樂府民歌啊!您沒讀過嗎?」
呵,是,她怎麼忘了,小時候瑯瑯上口的東西,怎麼一時想不起來?難怪她覺得這句子如此熟悉。
她早該憶起,就不會上當了。
可惜,不知是渴望幸福的心讓她故意忘記,還是鬼使神差,坐錯了花轎,嫁錯了郎。
「小姐!小姐!」
她轉身就走,瑞兒在後面一邊跑一邊喊,卻追不上她的步子。
才出廟門口,便看到龍震揚站在那兒等她。
呵,他可真是消息靈通,知道她今天會來此求簽,早早在這兒候著。
「怎麼走得這樣急?」他慌忙迎上來。
如同上次一樣,這回,他也在廟里安排好一切。那日故意提到月老之事,就是想用最後一招來挽留她……可她這樣急著走,難道表示他的計謀失敗了?
紫虞定定地望著眼前的男人,這個騙她、害她、毀了她爹的男人,就算心中再不舍,也不能再沉淪了。
「我在找紙和筆。」她低聲說。
「紙和筆?」龍震揚一怔,「現在就要?」
「現在就要。」態度異常堅決。
「好,你等等。」
他連忙四下張望,看到一個代人書信的攤子就在附近,立刻快步走上前,拋出一大錠金子道︰「你的紙筆,還有墨,我買了!」
那人感到莫名其妙,但看到這天降的橫財,馬上拱手相讓。
龍震揚即使披了溫柔的外衣,換上悔過的表情,可一面對別人,還是一樣霸道不講情理。
他這是在討好她嗎?
如果這樣的行為是在出事之前,她肯定會感動不已,發誓終生與他廝守,不論付出什麼代價;可是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小姐,你想寫什麼?」瑞兒匆匆跟上來,氣喘吁吁地問。
「先別問,替我磨墨。」
她在桌邊坐下,輕輕握住筆,思緒如潮水般涌來。
「休書──」她一邊寫,一邊朗聲念道︰「風氏紫虞,商賈之女,蒙虎騎校尉龍門震揚垂青,大中三年,盛夏之日,明媒正娶,成為宗嗣之妻。然風氏不思感恩,言語時常頂撞夫君,隨意取用婆婆遺物,不尊不孝;嫉妒妾室,懶于家政,無淑女之風,少賢妻之德;且體弱多病,危及龍家子嗣香火。入門短短兩月,七出犯之有四,龍家上下,實難忍受,立此休書一封,從今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停筆,伸出食指,咬出血痕,按在紙上,留做手印,然後遞到龍震揚面前。
「什麼意思?」龍震揚震驚之中,焦急的雙眸凝視著她。
「你簽上字就行了。」
「你要我休了你?!」他大吼。
「還能有別的結果嗎?」她揚起澀笑。
「你忘了我們的孩子?」
還是這招?沒用的,她已經鐵了心要與他一刀兩斷,不再有任何瓜葛。
「到底是為什麼?」龍震揚不甘願地叫道︰「你不是去求簽了嗎?簽上怎麼說的?」
「求不求簽有什麼關系?」她瞥他一眼,「反正無論我求的是什麼,你都用銀子收買了解簽的人。」
他頓時啞口無言。
「什麼叫天意?」紫虞搖頭,「這就是天意!如果我沒有識破你的詭計,說不定就真的會隨你回去。可就在這關鍵時刻,上天幫了我,讓我知道了一切真相……龍公子,從今而後,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宛如遭遇青天霹靂,像化石一般立在原處,任由紫虞毅然轉身離開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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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桃穎藏在這客棧已經半個月了,除了惶惶不已,終日無事可做。
然而,該來的人還是會來,她早已暴露行蹤,只是她不自知罷了。
客房的門被推開,灰衣蒙面男子邁了進來。
蘇桃穎正坐在窗前凝思,轉頭望到來人,如遇鬼魅般,頓時撲倒在地。
「尊、尊主……」她結結巴巴地道。
「你以為躲在這兒,我就找不到了?」灰衣男子冷冷地道。
「婢子未能完成使命,不敢前去見尊主。」
「哼!你若真的有心無力,我也不會怪你。可你生的卻是背叛之心,叫我怎能饒你?!」灰衣男子喝道,不被她的虛假欺騙。
「尊主,冤枉啊!」她仍想狡辯,「為了完成使命,婢子不惜暴露身份,尊主如此說話,實在太傷屬下的心了。」
「我是讓你去偷畫,不是讓你去殺人!」冷凜的目光直盯著她的眼,令她心顫。
「婢子……」
「好端端,你謀害風家老爺子干什麼?別以為你打的鬼主意我會猜不到。」
「婢子……只是想挑起龍府中的爭端,以便下手。」
「你還想狡賴!挑起龍府的爭端,與你偷畫有什麼關系?說實話吧,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只怪婢子考慮不周……」
「不說是吧?好,我來幫你回答。你殺了風老爺子,嫁禍給龍震揚,便能讓風紫虞永遠憎恨龍震揚。他們夫妻離散,你便有機可乘,讓龍震揚把你扶正,對不?」
「我……」自知陰謀被識破,蘇桃穎咬咬唇,仍試著為自己月兌罪,「雖然完成尊主的使命事大,可順便得到一些我想要的東西,難道不可以嗎?」
「問題在于,如果你真心站在我們這一邊,怎麼會這樣愚蠢?」
「什麼?」她不懂。
「如果我們得到遺詔,朝廷易主,龍震揚失去靠山,你身為他的正室,到時候說不定會跟著他一塊被砍頭!」
「尊主!」這話一語驚醒夢中人,她只是想把握眼前看得到的幸福,她錯了嗎?
「所以,你根本沒站在我們這一邊,根本沒打算替我們盜出遺詔,是嗎?」灰衣男子冷聲斥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