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朝夏知府身後望去,希望在那一堆金盔鐵甲中,找到熟悉的身影……然而,她的臉上卻浮現失望。
「震揚來不了了。」宣宗注意到她的神情,心中暗笑,卻故做嚴肅地道。
「他怎麼了?」不祥的預感再次爬上心頭,她受夠了這種折磨。
「因為那幅畫的事,朕曾經下旨命他進京。可他抗了旨,執意留在這兒請求你的原諒,也不肯進京見朕。」
「他……」紫虞睜大雙眸。
天啊,她從不知道,原來他在自己府中做牛做馬的每一刻,都是用抗旨不遵這條重罪換來的。
「朕雖然疼他,但也不能這樣縱容他,否則天下之人有樣學樣,還有什麼君臣之道?」宣宗故意滿臉怒色的說︰「所以,朕要治他的罪。」
「皇上!」紫虞月兌口而出,「皇上開恩啊!若非民女存心戲弄他,他也不會抗旨不遵……要治就治民女的罪吧。」
「晚了。」
「什麼?」簡短兩個字,听得她心一悸。
「朕已經下令把他處死。不過,看在他忠君愛國的份上,只是賜他鳩酒,留他全尸。」
話音剛落,她便沖出門去。
彼不得什麼皇上、什麼夏大人,甚至顧不得月復中的胎兒,她頭也不回,一路急奔,朝龍府跑去。
「小姐!」幸好瑞兒早已備了車在府衙門口等她,讓她如遇救星。
有了車,她可以盡快趕到他的身邊。
可是當終于來到他身邊時,她才知道,就算乘風而來,也不管用了。
龍震揚躺在他的房內,和衣而睡,俊顏栩栩如生,可那僵直的身體,一望便知失去了生命跡象。
她曾經那樣恨他,恨不得親手殺了他,但現在,眼淚卻一顆顆掉落。
她微顫著走過去,跪到床邊,輕輕握住他的手,擱到自己的頰邊。
自從認識他到現在,兩人從未像此刻這般平靜、這麼親近過。
他們不是爭吵,就是斗氣,最後還反目成仇,屬于他們的甜蜜時刻,真的太少了。
她難過啜泣,淚珠滴到他的皮膚上。
他的手還有余溫,看來氣絕不久。某瞬間,她產生一種幻覺,仿佛他還活著。
如果,他此刻真能還魂,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她將不再恨他,不再戲弄折磨他,她會放寬心胸原諒他做錯的一切,忘卻殺父的仇恨……
可惜,就算她傾盡所有,也來不及了。
身後有腳步聲,她知道,是宣宗跟來了。
抹去淚水,她轉身對著宣宗盈盈一拜,強忍傷心,平和地道︰「民女懇請皇上,將震揚的身後事交給民女料理吧。」
至少,讓他葬在一個離她近一點的地方,方便將來孩子出生後去看他。
他其實是一個可憐的人,出生就沒了母親,一直孤獨地生活,她不願意他死後仍舊孤零零葬在山頭,無人作伴。
「休書已簽,你以什麼身份料理他的後事呢?」宣宗提出疑問。
「這……」她不由得語噎。
是呵,當初說好兩人此生再無相干,她又憑什麼去管?
好後悔,這是第一次,她後悔自己寫下了那份休書。
「本朝有七出,可朕有權頒旨,立下「三不出’。」宣宗忽然道。
「三不出?」紫虞一臉茫然。
「第一,妻子娘家無人,不出。第二,妻子月復中懷有身孕,不出。第三,夫家先時頹敗,妻子嫁入門中,卻使之興旺,不出。」宣宗答,「紫虞,你父親過世,娘家已無人可照顧你,且又懷有身孕,所以,‘三不出’符合兩條。」
「可我……並沒有使龍家興旺啊。」
「哪沒有?你嫁入龍家前,雖家財萬貫,他與父親卻水火不容,家庭不睦,豈非一派頹敗冷清之相?如今他們父子二人握手言和,等你月復中孩兒出生,龍家將來定會運勢昌隆,這怎麼不算旺夫?」
真的嗎?她真有這麼好嗎?紫虞深深迷惑。
她一直覺得自己只是盡本份而已。
「有了這‘三不出’,那休書便可作廢,你還是震揚的妻子,可名正言順替他料理後事──你可願意?」宣宗問。
她霎時無言,只用力地點頭。
「看來,你對震揚還是很有感情的,」宣宗不由得微笑,「不枉他用此苦肉計。」
苦肉計?
紫虞一驚,愕然回眸,看向床上躺著的「尸體」。
「別裝了,听到答案了吧?滿意嗎?」宣宗朗聲道。
龍震揚睜開雙眸,俊顏恢復活力,「尸體」竟坐了起來。
「你……」紫虞一驚,差點摔倒。
「小心啊!」龍震揚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將她扶穩,「別摔了孩子。」
「你沒死?」盯著他的臉,紫虞久久不敢相信。
「對,我又騙了你。」龍震揚莞爾,「紫虞,無論你怎麼罰我,我都不怕了。因為,我听到了你的真心話,只要知道你在乎我,哪怕用一輩子來接受懲罰,我也不怕了。」
她無言,只凝視著他眸中自己的影子。
她應該生氣的,像從前那樣,轉身就走,再也不理睬他。
他騙了她,她卻不能欺騙自己。
沒錯,她的確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他是殺父仇人,她依然愛著他。
她真的累了,不想再賭氣,不想把自己此生可能得到的幸福再次毀于一旦。
人為什麼要執著?為什麼要自我束縛?
懊怎麼樣就怎麼樣,听天由命吧。
「我不罰你,」她輕輕答道︰「將來照顧孩子,夠你受的,那就是最好的懲罰了。」
「紫虞……」他驚喜地看著她,忽然一把將她摟在懷里,熾熱的唇覆蓋上來。
她一把將他推開,「皇上在這兒呢。」
「皇上早走了。」他笑著托起她的下巴,讓她往旁邊一看。
天啊,一瞬間整間房空空蕩蕩,只剩他倆,連門窗都替他們關好了。
她怎麼沒注意到呢?剛才,她所有的視線都被眼前這個騙子拴住了,對周圍的一切都失了反應。
他湊到她的頸邊,輕輕咬著她的耳垂,挑逗的吹著氣。
斑大的身軀擁她一起跌倒床上,將她囚禁在自己的身下,炯亮的雙眸凝視著她,一看便知有不良企圖。
「不要……」紫虞立刻推打著他的胸膛,「小心我們的孩子……」
「紫虞,」他在她唇間啄了啄,「我可以不要這個孩子,但不能沒有你。」
「你……」她有些氣憤,「!為了滿足自己,連孩子都不顧了。」
「不要誤解,」他笑了,「大夫說你身子不好,不適合生孩子,如果讓我選擇,我絕不會讓你冒險!」
甜言蜜語她不希罕,可是這句話,卻似一把小小的鑰匙,打開了她的心房。
「我不怕冒險,反正大夫也說,我活不過二十五歲。」她輕聲道。
「噓,」他止住她的唇,「如果真有天意,我也要跟天斗,不讓它搶走我的妻子!」
暖意涌上心頭,她情不自禁地擁住他,久久不能平息胸前的感動。
是的,假如有天意,她也要與天爭,締造今生的幸福……
尾聲
大中四年正月,李德裕病死崖州,「朋黨之害」至此終結。其後的近十年,宣宗勤儉治國,體貼百姓,減少賦稅,選拔人才,對外收復了河湟之地,平定吐蕃,使得國勢漸有起色,百姓日漸富裕,大唐「中興」之勢日呈。世人景仰,稱宣宗為「小太宗」。
這一日,又是踏青時節,只見街上人潮熙攘,繁華熱鬧。
一名青衣男子,身騎駿馬,緩緩穿過人群。
馬上頭,另外坐著一個小男孩,七、八歲模樣,與青衣男子眉宇間十分相似。
男孩活潑好動,坐在馬上也不老實,不停手舞足蹈,好奇的大眼楮烏溜溜的東張西望,動輒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