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信的時候,她還附了一句小詩。
或許那淺白的文字算不上詩,只能算幾句她發自肺腑的話。
風知道雲在看它,雲知道天空在看它,天空知道你在看它,可是,思凡,當你仰望天空的時候,是否知道……我在看你?
她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葉藍。
葉藍,夜藍,水夜伊蘭。現在,他該完全明白了吧?
***
不知為何,今夜忽然電閃雷鳴,狂風驟至,暴雨突下。
很費力地開著車,葉藍來到相親的餐廳。
停車的位置離餐廳門口有一段距離,她一路小跑步過去,淺色的高跟鞋浸了水,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幸好不是去見心上人,否則這副狼狽的模樣真叫她無地自容。
用手輕理濕漉的長發,她氣喘吁吁來到約定的桌前。
必叔叔的兒子關慕人,她只在小時候見過一兩次,此刻只見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子坐在那里,高大的身材外加一副很洋化的俊顏,使她差點兒誤以為看到了哪一國的名模。
必慕人沒有等她,已經在自行用餐了。他切下一小塊牛排送入口中,飲一口香檳,悠閑愜意的,一點兒也不像坐立不安的相親人士。
「慕人哥哥──」她走過去,露出一個倉皇的微笑。
「下這麼大的雨,我還以為你不來了,或者出了車禍。」關慕人也不起身,只還以莞爾,打趣地道。
「是差一點兒就出車禍,外面路好滑。」也不跟他客氣,她逕自坐下,抓起桌上的香檳便為自己倒了一大杯解渴。
「你該讓我去接你。」
「算了吧,我媽說你很忙的。」她擺了擺手。
「看來你也很忙,這個時候才到。」
「之前在跟朋友MSN,忘了時間。」葉藍老老實實地承認。
「看來這位朋友一定很重要。」關慕人銳利的眼神一閃。
「呃?是認識了好久的網友……」含糊掩飾,她連忙岔開話題,「慕人哥哥,我們好久不見了。」
「我倒是常在報紙上看到你。」他意有所指。
她倏地臉紅。
「當我爸告訴我相親的對象是你的時候,我著實大吃一驚。」放下刀叉,抹了抹嘴唇,他半笑半嚴肅地盯著她,「听說你有很多男朋友,應該不愁沒人可嫁吧?怎麼淪落到相親的地步?」
「听說慕人哥哥也有很多女朋友啊,怎麼也淪落到要相親的地步?」葉藍反擊。
「很簡單,我挑的女朋友,家里反對,所以我就懶得再操心,干脆讓他們幫我挑。」關慕人攤攤手,一副無所謂樣。
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兩人的境遇頗相似。
「我也一樣。」她淡笑著。
「這麼說起來,我們真的很相配嘍?」關慕人挑挑眉。
「只要我們的父母覺得我們很相配就夠了。」反正是企業聯姻,不必要求更多。
「不過如果你想讓我像你從前的男朋友那樣熱烈追求你,我可能辦不到。」關慕人坦言不諱。
「我不用人追求。」她不由得笑了,「我們也沒有必要像別的情侶那樣浪費時間玩曖昧。」
「好,夠爽快!」關慕人與她一拍即合,「老實說我真的很忙,公司的事情、私人的事情一大堆,我不會天天打電話給你,也可能會忘記你的生日,甚至一束鮮花也不送給你。」
「我以前的男朋友也從來沒送過花給我,我不介意這些。」想到楚思凡,她再次黯然。
「我可能還會跟別的女人來往,甚至不會故意隱瞞你。」關慕人說出更加直接的話。
「呵呵,這樣最好,我也可以繼續去找別的男朋友。」她很喜歡他這份坦白。
「那就這樣說定嘍!」關慕人舉起香檳,「干杯吧!」
「那……」葉藍有點怔愣,「我們這次相親算是成功了?」
「你說呢?」關慕人朝她眨眨眼楮。
算是成功吧。
從今以後,她找到了一個婚姻的合作伙伴。
這樣很好,不相愛,便沒有痛苦,不會吵架,只會客氣地和平共處。
必慕人是個不錯的男生,人長得帥,家里有錢,性格也很開朗,難得的是他能如此坦誠。若非自己已經愛上了楚思凡,大概也會把他當成心中的白馬王子吧。
獨自開車回家的時候,葉藍望著車窗外仍舊沒有停歇的大雨,一顆心終于平靜下來。
她這一生所有戀愛的激情,在與楚思凡交往的這一段時間里,幾乎全都耗盡了。
從今以後,她要過一個正常富家小姐的生活。
正常,也平淡。
手上戴著他送的那只鑽石鐲子,這大概是他留給她的唯一禮物吧。這鐲子像一只手銬,銬得住她,可是她卻永遠銬不住他。
你連鐲子的款式都忘記了,送鐲子給你的人長什麼模樣,你還記得嗎?當初,他如此問。
她回答︰很模糊了。
你看,再多的痛苦,都會過去。無論你愛上誰。
是啊,再多的痛苦,遲早都會過去。就像從前她愛過的那些男人一樣,她也遲早會把他忘記。
葉藍忽然心一揪,將鐲子褪下來,扔到車頭的置物箱里。
再也不去看它。
嘆了一口氣,她扭開收音機,听深夜的節目。
她跳過新聞台,轉到一個音樂電台,一首爵士藍調從音箱里流瀉而出。
她不知道,當她剛剛跳過新聞台的那一瞬,主播播報了一則夜間新聞──
「今晚九點三十分,在××路口,發生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一輛自小客車與迎面而來的大貨車相撞,雖無人死亡,但自小客車車主眼部卻遭重創,醫生稱有失明的可能。目擊者透露了一條令人震驚的訊息,這位受傷的車主很可能是時下當紅歌星楚思凡……」
第八章
記得那天夜里下著大雨。
看了她的照片後,楚思凡滿腔震驚地沖出門去,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他要立刻見到她。
車速不自覺加快,當他開至路口,迎面看到那輛大貨車時,方向盤一滑,然後便是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和天旋地轉的暈眩。
他其實沒有感受到多少痛苦,眼前便漆黑一片。
當他醒來的時候,听見耳畔有人叫他的名字,然而他不知道是誰,因為他眼部纏著繃帶。
醫生告訴他,他可能會暫時失明,因為眼角膜受損。
真是暫時的嗎?如果找不到替換的眼角膜,就意味著他要一輩子在黑暗里渡過。
身為一個歌手,他的歌唱生涯大概也從此完結了,畢竟,現在的觀眾沒幾個會听瞎子唱歌。
這一切大概是上蒼給他的懲罰,懲罰他的有眼無珠。
苞葉藍相處了這麼久,他居然一點兒也沒有發現,她就是他一直想見的水夜伊蘭。
難怪他覺得她身上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氣息,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原來他們不止相處了兩個月,而是已經認識了兩年。
她一直默默地在背後支持他,而他卻從來都不知道,身邊這個被自己忽視的情人,就是他不可替代的紅粉知己。
他好瞎,真的好瞎!
現在好了,上天讓他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瞎子。
他受傷的消息傳出以後,來看他的人很多,唱片公司的經理、他的經紀人,還有許多歌迷將醫院包圍,大聲喊著他的名字,祝他早日康復。
他想起小時候看過一本小說,書中有一段敘述至今仍令他印象深刻──女主角剛生病的時候,很多人送花給她,可是當她在病床上躺了幾個星期以後,除了男主角以外,便再也沒有人對她表示慰問了。
他知道什麼叫做世態炎涼,所以他也沒指望周圍的人能一直如此關心他。
他只關心誰是自己故事中一直「送花」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