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郎 第2頁

輕揚嘴角,長孫晉剔亮的眸底掠過淡淡慎色。「王爺的地窖已備有五十壇金華和梨釀。」這些量,足夠他喝上一年半載了吧?

「五十壇?」朱棣輕嗤一聲,眸色陰沉。「那只夠本王醉上數月。」

言下之意,他不想放人。

「王爺,所謂瓊漿玉液,就得把它放著慢嘗,如此才會愈品愈醇。」長孫晉從容道。

自從大哥長孫齊加入燕王黨,他們兄弟便依仗著朱棣的力量,周旋于官商之間,無往不利。三年前,兩人來到燕京,將家業拓展至北方陸運,而老家鎮江的水運則交由家中掌櫃及妹子操持。

長孫家同時掌握著南北兩方的運輸樞紐,從中賺取朱棣謀反所需的財源,也擴大了長孫家從南到北的勢力。

當長孫齊在外縱橫商場,長孫晉則以釀酒工的身分掩人耳目,在朱棣的安排下進宮,為他出謀劃策,也繼續他自身釀酒的志趣。

「放著慢嘗,只怕本王日後再無機會盡興暢飲了。」朱棣扯了扯嘴角,如潭墨眸靜睨他玩世不恭的俊臉。「皇上龍體大不如前了。」

斂起臉上笑意,長孫晉看著他那晦暗不明的神色,心知他按捺不住了。

太子朱標病逝後,朱元璋依循慣例立長不立幼,五年下來,他大肆誅殺功臣宿將,好讓嫡孫朱允炆能安穩坐上龍椅。然而,他卻忽略了各藩王的野心和勢力。

相比久經戰陣、手握重兵的叔父們,朱允炆顯得年輕而孱弱,各藩王只要想到將來得听命于這個毫無經驗的黃毛小子,心里就不舒坦。

尤以這位軍權獨重、立功顯赫的燕王為甚。

朱元璋駕崩之時,必是燕王的起兵之日——在這亂世中,商人總要押注的,選擇把長孫家大半的財富及家業都押在朱棣身上,他們兄弟看中的不僅是他強悍的兵力,還有他的野心。

朱棣一旦做了皇帝,長孫家必能直上青雲。

「王爺,只要皇上仍坐在那把龍椅上,您都得按兵不動。」放棄打啞謎般的言談,他直截了當道︰「師出無名,如何發兵?欲取天下,必先服眾。王爺,這種事並不急于一時。」事關家業前途,他對朱棣的計劃也不可有半分輕忽。

朱棣擰眉,目光凌厲。「太孫已在培植勢力,本王不可能坐以待斃。」

「太孫羽翼未豐,那點勢力何足掛齒?即便他登基了,也沒那個能力向王爺您動刀的。」他篤定道,極力諫阻朱棣的沖動。「秦滅六國,也從國力最為薄弱的諸侯滅起,太孫身邊那幫文臣,定必以史為監。」

「鷸蚌相爭。」有意思,撇開敗亡的顧慮,這不失為有趣的游戲。

見他緩下厲色,長孫晉知道他終是納諫了,不禁松了口氣。「只要王爺願意以靜制動,您勢必成為那位獲利最大的漁人。」

懇切不已的嗓音教朱棣逸出涼薄笑意。暫且擱下心頭的憂悒,他動手斟滿了兩杯金華,舉步走到長孫晉面前。

「謝王爺。」站起身,長孫晉接過瓷杯,共之舉杯。

「長孫晉,只要你留下,將來高官厚祿、富貴榮華,絕對少不了你的分兒。」

五年前太子去世之時,他父皇曾假意調遣燕京的兵將來試探他可有取代太孫之意,是長孫晉及時看穿了這把戲,要他順從聖旨釋出兵權,而後,父皇只隨便領了他那八千精兵修繕長城,一切正如長孫晉的料想,兵權刻日又歸還至他手上。

「皇上應是看了漢代七王之亂和晉代八王之亂的前車可監,才引以探看王爺是否仍有勸王之心。王爺兵權甚重,各藩王馬首是瞻,皇上難免猜忌。」

當時,長孫晉此話一出,他便知道自己若要奪嫡成功,極需這名軍師從旁協助。

若說他大哥長孫齊在北方的事業是他財源的重心,那麼,長孫晉就是他設棋布局的重要人物,缺了誰,都難圓他一心想望的鴻圖大業。

「恕小民直言,王爺再多的厚祿榮華,也比不上小民握在手里的家業實在。」他從不受制于人,既非賣身于燕王宮的奴僕,也沒那種閑情踏足官場。

燕京只是他二十歲那年的沖動決定,鎮江才是他此生真正的依歸,那里,有著他最惦念的人兒……

朱棣揚起濃眉,禁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對他的利誘不屑一顧,長孫晉是自己身邊最為敢言的一個了。

他也明白自己沒有強留長孫晉的權力,他們之間,從來只是各取所需的互利關系。

「成,你隨時可以離開。」見他面露喜色,朱棣撇唇一笑,沈聲道︰「但別忘了,你還欠本王一個人情。」

「小民沒齒不忘。」咧開嘴,他回復了一貫的嬉皮笑臉。「日後有需要小民的地方,小民定必赴湯蹈火。」人情的事以後再操心,能回家就好了。

揚起滿意的笑,朱棣看他滿臉雀躍,隨口問︰「準備何時動身?」

「現在。」他早在宮門外備好馬了。

這麼迫不及待呀?

朱棣失笑,揚袖道︰「這邊請。」

「不勞王爺大駕。」

「要的。」他堅持。

推開大門,持刀侍衛即如鬼魅般從夜色里竄出,恭敬尾隨主子步往宮門。

到達宮門,長孫晉頓足,開口請朱棣屏退左右。

「王爺切記,再好的佳釀也得擱夠久了才甘醇,如今只待時機成熟,以您的兵馬,獨攬天下不遠矣。」

凝視面前嚴肅的俊顏,鄭重叮囑按住他勃勃即發的野心,他俐落頷首,應允了長孫晉最後的諫言。

★★★

十二天後,長孫晉終于回到了鎮江老家。

晌午時分,日陽炙熱,他滿身熱汗一路馳騁,眼看鎮江城門只在幾里外,不禁加快胯下駿馬的速度,歸心似箭。

進城後,他勒住韁繩,緩行越過熱鬧繁榮的市集,最後停在「麟盛行」前。

里頭眼尖的小廝們忙不迭上前伺候,讓本就門庭若市的鋪面更添忙亂,長孫晉莞爾挑眉,揚聲命令各人繼續辦事後便自行轉入內院。

「咱家二爺可終于回來了喲!」

嬌滴滴的笑語引他回首,穿著一身桃紅的俏麗人兒從帳房款步而來,他看著出落得更為嬌美的妹子,不禁揚唇輕笑。

興沖沖來到二哥跟前,長孫楚忽地皺起了整張臉。「你好臭!」她舉起袖,掩鼻嚷嚷,受不了他的渾身汗臭,立即轉頭吩咐婢女準備浴水。

「拿這三個字來孝敬你二哥啊?」長孫晉佯怒道。

「不然呢?要我說『好想你』嗎?」她不受教地反問,滿眼不馴。

「嘴不甜就甭嫁了,省得成天跟夫家鬧不合就回娘家哭。」

長孫楚有些咬牙切齒。「你還知道你妹子快嫁人了?我還以為你早忘得一干二淨了!」現在才想到給她說教,會不會太遲了?

半年前,燕京項家準備進城下聘禮之時,只有大哥為她趕回來,他這二哥連個影兒都沒!

長孫晉爽朗大笑,禁不住伸手輕戳她鼓起的香腮。「還在記恨二哥啊?」

「我可是你最親愛的妹子耶,連我出這麼大的事兒都不肯回來!」她粉臉一陣惱紅,轉瞬又委屈地扁扁唇,垂頭低喃︰「你根本就不重視我……」

忽晴忽雨的脾氣依舊來得又猛又急,他暗嘆,哪天真要親自拜托未來妹夫受得住才好,不然甭在中秋娶他妹子。

「說什麼傻話?我不重視你還會重視誰?」他哄著。

抬起水汪汪的淚眸,長孫楚吸吸鼻子,幽幽道︰「重視誰,你自個兒心知肚明。」

怨婦似的神態教他汗顏,更教他心虛,他不自在地別開臉,蕭掌櫃恰巧從外頭趕來,他匆匆道︰「待會兒再跟你談。」說罷,他便丟下妹子會掌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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