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郎 第6頁

真糟糕,她到底是怎麼了?

那陣詭異的懊惱再度襲來,她只好要自己專心等候鴇娘歸來,別理會那個亂她思緒的男人。

然而,與她打了照面的長孫晉,甫見她這般視而不見的態度,不禁擰緊眉峰,眸中淨是不快。

「你怎會在這兒?」迅速步至她跟前,他嗓音冷沈,俊臉布滿不悅。沒想到她會這樣裝作不認識他,更沒想到她會獨自來到這不是女子該來的地方。

質問似的口氣讓她又是一怔,偏過螓首,他滿顏陰霾令她不解蹙眉。「與你何干?」奇怪了,她在這兒礙著他了?

冷冷四字輕易叫他語塞,片刻,歸來的鴇娘把銀子交到了容雲手上,他在旁看著,神色凜冽。

「你居然淪落到跟花船人打交道了?」

第二章匿意(2)

才踏出艙廳便听見那摻著譏刺的輕蔑之音,她轉首,瞪眼道︰「你是娘兒們嗎?這麼好管閑事!」怎麼?諷刺她家風光不再了嗎?過往的關系,使她不得不如此揣度他的心思,也因為自卑,她比從前更加武裝自己。

她能忍受旁人的指指點點,偏偏就是耐不住他的一言半語,想把他當成路人看待,卻又忍不住在意他對自己的想法和態度,不斷受他影響。

對此,她又急又惱,不僅拿他沒辦法,更無力扭轉自己對他的在乎。

瞅著她眼里抑壓的火光,他撇唇。「擔不起就別擔了,再這麼下去,你的那些船夫遲早餓死。」刻薄的言辭藏匿著難以察覺的關切,看到她竟然得靠花船的人才能過活,他心口窒悶極了。

現在的「隆容」已是苟延殘喘,這是鐵一般的事實,容家在揚子江根本待不下去了,他不懂她究竟在堅持些什麼,鎮日把自己累得半死,值得嗎?

「我的家事需要你管嗎?」滿目怒潮掩蓋了她內心逐漸崩裂的脆弱,她氣得想出拳打掉那些話語,卻又沮喪得提不起任何力氣,只因他所言非虛。

「我從沒見過哪家正經的閨女會出入此地!若非容家曾有恩于長孫家,你認為我有必要跟你廢話那麼多?我是——」

「你以為容易嗎?!」她終于受不住他的一再數落,紅了眼眶,掏出荷包就往他身上一陣亂砸。「我不擔誰來擔?你管我跟什麼人打交道了?要把一船人關照清楚,容易嗎?你以為容易嗎?!」她發泄似地邊吼邊打,心一酸,哭了。

連累船夫受苦她也是千般不願,可有什麼辦法?自「隆容」出事以來,她一直安分守紀、隔絕官非,為容家委曲求全,拚了命也要跟別人爭個頭崩額裂,她只想抓緊「隆容」,絕不輕言放棄祖先留下來的基業……她這樣錯了嗎?她這樣就礙著他的眼了嗎?他憑什麼批判她的作為?

她突來的失控教他愣住,她悲傷而疲乏的淚顏更深深震住了他,沒有絲毫抵抗,他忍受著皮肉之痛,隨她打個痛快,知道這回是自己理虧了。

以為她從不為容家的事難堪,他早該料到,一個女子力持家業得面臨多大的辛酸艱困……他錯了,錯得過分!

「容小姐,要回去了嗎?」

船家的叫喚從背後傳來,容雲知道是渡船來了,哽咽著收起荷包,她舉起袖,胡亂擦干了淚痕便馬上掉頭離開,不想再跟他牽扯下去。

登上渡船,她不理同船人的異樣目光,逕自把臉埋在雙膝間,咬牙調理情緒。

她狼狽,也懊悔,怎地在他面前掉淚了?這個男人,就是存心要她難看……

上回還真以為他關心自己身子看起來太虛,為此心思蠢動,想他真的變了,變得如同喜姨說的那樣待她好,誰知……听他對她說得有多刻薄?她真是想太多了……

他沒變,真是跟以前一樣討厭才對!

她心情糟透,然而,佇足花船上的男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繃著俊臉,長孫晉目送小渡船緩緩退出自己的視線,眺望那抱膝而坐的軟弱身影,他黝黑的深眸凝起了落寞,心坎有微妙的酸澀。

在此之前,他從未看見過她哭泣的模樣。

他幾乎不敢想像剛強如她,平日是如何狠狠壓下這麼多的憂傷,即使難堪焚心也得對人強顏歡笑,竭力守住搖搖欲倒的家業。

夜色更濃,男人的調笑聲、女人的嬌軟音繼續從艙廳蔓延至外邊,充斥滿船的欣悅喧鬧,卻撫不平他混亂的心緒,教他再也無心入艙談任何生意了。

★★★

晨光熹微,窗外宛轉鳥啼讓長孫楚在鏡前露出了淺笑,玉手挪過杏兒新采的白玉蘭輕輕把玩,待她沾了十指芬芳,杏兒也為她梳妝完畢了,便步出閨房。

鳥語花香的美好清晨教人心曠神怡,她來到大廳,便見二哥早早端坐座上。

「二哥,早呀!」神采奕奕地高聲請安,她步履趨前,卻發現他臉色不對勁。

「楚楚。」抬眸看了妹子一眼,長孫晉比比身旁的位子。「先坐下。」

「是。」她乖乖坐下,學他一樣正襟危坐,靈眸往旁瞄了瞄,曉得這會兒大事臨頭了……

「你知道容家家境有困難的事嗎?」

她一愣,頷首。「知道。」全鎮江的人都知道吧?

「那你為何不扶他們一把?」按捺即將爆發的怒火,長孫晉冷冷斜睨身旁詫然的妹子。「我每回捎信都千叮萬囑的話,你都看到哪里去?」

「我有看啊!」迎視他寒峻的眸光,長孫楚挺直背,俏臉無辜。「就容家有恩于咱們家,所以一定得好好關照著容家,不管他們家有何困難都得盡力協助。」她俐落背誦出那些千篇一律的信箋內容,才不想被冠上渺視兄長叮囑的罪名。

「你曉得容雲跟花船人做生意的事嗎?」

「曉得呀!」

沒半點心虛,她還敢回得這麼爽快?

整張俊臉倏間黑了,他沉不住氣。「容雲一個女子夜訪花船成何體統?她手頭不便到此地步,你到底幫她幫到哪兒去?」只要憶及昨夜于花船踫見容雲的情況,他心里就惱極了,也煩透了。

真切目睹她的落魄,他慍怒到口不擇言,可她委屈地哭了,悲憤地駁斥自己的無理指責,他幾乎呼吸不過來……

原來做了那麼多,她還是沒如他所願的安好——這個認知,令他惱得幾乎就要失控責備妹子的怠忽。

長孫楚沒被他鐵青的神色嚇著,嬌軀反倒慵懶地挨著椅子,托起香腮,懶懶道︰「每回雲姊過來串門子,我都給她敷我的桃花紅膚膏,還請她吃燕窩、呷棗茶,滋補的呢,我一直在幫她啊,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這算哪門子的幫忙?!

他擰緊劍眉,轟然開罵。「容家有困難你給她敷什麼紅膚膏?你就不會拿點實在的東西給她嗎?你的腦袋都裝著這些無謂事嗎?!」他真是所托非人了!

「什麼無謂事?!」長孫楚拍桌,端出當家的氣勢,悍然反擊。「你們男人就是愛裝模作樣!說什麼娶妻求淑婦都是騙人的話!我不幫雲姊顧好門面,她以後怎麼翻身?她現下只剩一張漂亮臉皮作嫁妝了,我還不夠幫她嗎?」少把她說得一無可取,她做事向來籌算周到,哪像他,連自己的感情也掌握不住!

被妹子義正詞嚴的潑悍勁兒懾住心神,一時間,長孫晉無言以對。

嫁人……楚楚說的沒錯,容家想翻身,就得靠容雲討個有勢力的婆家了。

見他默然,長孫楚火氣未歇,繼續罵︰「你要我拿什麼實在東西出來?介紹生意給容家嗎?不把我們家的客人嚇跑才怪!哪天我得罪了客人,這當家我還要不要當?還是你要我直接給容家送銀子送糧去?告訴你,雲姊肯收下才怪!哪天我跟雲姊鬧翻了,又是誰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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