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香 第2頁

「你娘跑哪兒去啦?」歪著小腦袋,湘湘想看清楚他越垂越低的臉孔。

深怕再度嚎哭,他說不出「娘死了」,唯有挑出她口袋里的破碎花瓣,低聲道︰「她變成這樣了。」玉碎香殘,他娘已走出他的生命,陰陽兩隔。

「啊?」她極訝異,以為嫦娥能飛上月亮找玉兔玩,已是忒難忒奇之事,沒想到原來人也能變成花兒?她驚叫過便急急問︰「你埋了嗎?埋了嗎?埋了嗎?」

他點頭,目光黯淡,以為她小,沒想到她已懂生死是怎麼回事。

「花兒只會枯,不會死,你把花兒埋在花圃里,它很快就會變出新花兒。你不要哭,你娘會再長回來的,你把娘花花埋在哪兒?我陪你等她長出來!」

她興奮提議,稚女敕的臉蛋全是不識愁緒的純淨顏色,鐵銘勛曉得她誤會了,誤以為這世上真有人化成花的怪力亂神,但為何他听了,心頭竟泛漣漪?那麼傻氣的話,居然把潛藏他內心的哀慟打碎泰半。

他是否該自欺欺人,與娃兒一同相信娘親真隨落花再生了?

「可是,你娘怎麼做花兒去了呢?花很香、很漂亮,但不會走路,每天都站在一個地方,不好玩!」認真思考著,她噘起唇,覺得大哥哥的娘不該當花兒的。

看她苦惱得皺起小眉頭,他失笑,輕問︰「不做花兒,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蝴蝶!可以飛,又可以跟花兒玩!」

他大笑,陪著她說些異想天開的童言童話,連綿憂傷都淡去了。

湘湘揉揉眼,先前飽了,這會兒終于知道乏了,偎著大哥哥溫暖而寬厚的胸膛,她傻乎乎地跟著他笑,而後眼皮一沉,嘴巴仍咧得大大的,就這麼蒙睡去。

夢里,她飛上了屋檐,又躍上雲端,忽然瞥到兩旁正劇烈拍動的美麗翅膀,才發現自己真變成蝴蝶了哩!

第1章(1)

物換星移幾度秋,歲月匆匆,九載過去。

初夏天,暑氣漸濃。

洛陽城中最為熱鬧的南門市集上,林立著各式各樣的店肆攤子,熙來攘往間,一輛馬車緩緩駛過,時而停頓,又復行駛,車中貴人只要瞧著了感興趣的東西,即遣小廝下車與店家交易,省卻與人擁擠的麻煩。

唯獨經過一處販賣扇子的小攤時,馬車下了個身量魁梧的男人,他面容粗獷,稱不上潘安之貌,倒也英目劍眉,其飽滿天庭更顯他生得一副好面相,再看他一身錦衣,定是非凡之輩。

只是,當他這樣一個相貌嚴肅之人,站在那些花樣繁復的扇子前,身旁又圍繞著一群正嬉笑買賣的女人家,這景象驟眼一看,真是說不上來的突兀滑稽。

「鐵少爺,是誰勞您大駕,下車親自挑扇?」

摻滿興味的聲音自掀了又放的簾帷間響起,鐵銘勛彎身鑽入車內,微笑應答︰「親人。」

嚴奕挑眉,正欲追問當下,驀見窗前簾帷讓風一吹,車外棵棵盛放的牡丹花容立時映入眼底,他上前,大掀簾帷,興致勃勃地欣賞離開市集後的旖旎風光。

「國色天香……洛陽牡丹播名天下,真真名不虛傳!」

「這只是道上一隅,郊外尚有大片牡丹花林可賞,大哥在府內是迫不及待要會嚴二少賞花去了。」客人開懷贊嘆,鐵銘勛也煥發滿眸笑意。「素聞蘇州自古皆絲綢之府,又是鐘靈毓秀之地,我也該前去見識見識,更得當面拜會嚴老爺,多謝他多年來的鼎力支持。」

「到時就換我來盡東道之情了。」嚴奕朗笑道︰「咱曾嚴兩家,說上來也算世好,甭言多謝,能把嚴家的絲綢帶來洛陽,不僅家父引以為榮,家母亦甚欣慰。」

嚴家在蘇州可謂數一數二的織綢大戶,當年嚴夫人遠嫁蘇州後,在曾夫人這位手帕姊姊的兜籠下,主動游說夫君邀立符契,嚴老爺欣然同意,署以保證蘇州嚴氏所出絲綢,在洛陽只供給曾氏一戶,雙方合作多年,各自相安。

而今,嚴二公子受父命奔走各地絲綢莊修訂符契,來到洛陽,恰值牡丹怒放花期,曾元晟決定留客數日好生款待,並親自帶領游玩。

談笑之間,馬車已抵絲綢莊。

鐵銘勛領客至書房,沿途命小廝速請曾少爺前來會客,大門一推,便見案前有名黃衫丫頭正托腮翻冊,明明听見了聲響卻文風不動,理都不理人。

「不要茶水啦,你們侍候別人去,別管我。」揮揮小手,她似乎有些沒精打采,說著便垂頭彎背,縴巧下巴抵在交迭的手背上,索性伏在案上懶懶看書。

鐵銘勛勾唇,側過身,他啼笑皆非地問︰「湘湘,咱們該侍候誰去?」

聞聲,紀湘驚喜抬首。不是丫鬟,是銘哥哥回來了!

「你不是到城外接人去嗎?怎地那麼早回?我以為得等你好久,就跟姨娘和表嫂用飯去了。」吱吱喳喳地嚷嚷,她奔向鐵銘勛,視線觸及他身旁的陌生男子,她笑顏添了分好奇,而後回眸,又癟起朱唇,抱怨道︰「她們好壞,逼我至少得咽下一碗白飯,以後我寧可餓著,都要等你回來。」

他事情忙,老待在書房用午膳,只要她來了就一定陪同用飯,但她食量小,總把吃不下的白飯全往他碗里倒,這種分食的行徑到了長輩那兒,可就不成規矩了,少了他的縱容,真是苦煞她的小肚皮。

「傻丫頭,背著干娘說的什麼話?胡鬧。」他笑著輕斥,見她可憐兮兮地噘高了小嘴,簡直拿她沒辦法,只怪他平日慣壞了她,害她養成陋習,惹人笑話。

隨後,他為素未謀面的兩人介紹對方,嚴奕這才知道這名活潑少女乃他娘親的手帕妹妹之女,論輩行,她該喚他表哥。

「我知道你。」紀湘彎唇,眼眸燦亮猶似星辰。「小姨娘捎來的奠儀,家父與我銘記在心,他日我必往蘇州拜訪小姨娘,以謝恩情。」

紀夫人在兩年前病逝,嚴夫人大慟,身于蘇州已是日夜垂淚,悲不可抑,為免她觸景傷懷,嚴老爺不許她回鄉送喪,僅以奠儀聊表寸心。

那樣純真的笑容一並染上了嚴奕儒雅的眉目,注視這張稚氣未褪的清麗嬌靨,他不由隱隱心動,此女年紀輕輕已見可人之姿,不出數載,定長成為傾城牡丹。

「揀日不如撞日,湘湘且隨嚴二少往蘇州去吧!」

嚴奕未及客氣回應,便聞背後傳來爽朗笑語,來人長眉鳳目,言笑嘻怡之間顯見容儀軒舉,不需贅言便知是主人曾元晟來也。

「湘湘,你既對綾羅綢緞感興趣,何不干脆跟隨你奕表哥過去好好學習?探望小姨娘之外,也學得一手好手藝,我想姨爹也樂觀其成。」曾元晟笑吟吟地看著紀湘逐漸鼓起的香腮,上前拍了拍嚴奕的肩膀,極盡攀親托熟。「嚴老弟會幫我照顧湘湘表妹的,是吧?喲,瞧我胡涂的,這關系說上來,她也是你的好表妹啊。」

一個千金小姐,好端端地干麼老遠去學手藝?他這顆司馬昭之心,瞎了都瞧得清清楚楚的。

嚴奕逸出淺笑,柔煦的目光投落在紀湘身上,她一時窘住,只好垂首躲開,孰知這舉措看在有心人眼底,形同羞澀。

「蘇州可不比這兒只做買賣,那里不僅是養蠶繅絲的好地方,更有纈染工場,聚集所有制絲的精良技術,晟表哥保你在那兒必定大開眼界,你真想跟去的話,我回頭就幫你尋姨爹談去!」揚揚贊譽蘇州的美好,他口氣積極。

听他說得好像就要沖去紀府說服爹爹,她沒好氣,悶聲道︰「我對絲綢沒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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