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不簡單 第25頁

他真的可以這樣一輩子過下去嗎?

在這個充滿災難的夜晚,他對自己本來接受的現實,產生懷疑了。

第9章(1)

彼恆止開始失眠。

連續一個禮拜,他睡不好,即使好不容易睡去,還是會驚醒過來,然後不自覺地睜著眼楮,直到天亮。

他特別無法承受黑暗,尤其失去听力,一閉上眼,那種失去所有知覺的驚懼,便排山倒海似地朝他壓迫而來,幾乎要使他懷疑自己是否死亡,只能一直反覆睜眼,確定自己身在哪里、又是誰。

思考太多的後遺癥就是腦子無法得到充分休息,加上術後他偶爾會感受到強烈頭疼,只能抱著在懷里安睡著的徐洺芃,以她沉穩的呼吸及溫度來確認她的安好。

小偷是從隔壁家的陽台攀爬過來的,他們沒什麼重要財物放在客廳,所以損失不大,唯獨他的睡眠障礙始終沒有好轉,只能在白天明亮的日光下得到一點入睡的余裕。

這一天,顧恆止又在沙發上似睡似醒,混沌掙扎了快三個小時才醒來。

下午三點,徐洺芃還在上班,他撐著疲憊的身軀翻身坐起。

時序入秋。午後的太陽已不那麼熱烈,顧恆止睜著酸澀的眼,放空了一會兒。他的周遭仍是一片死寂,即使每天都在祈禱腦中血塊終有一天會自行消散,但從來沒發生,這個世界並不存在奇技,他已徹底領悟。

一股晦暗瞬間圍住他,他快要承受不住。

彼恆止來到廁所,把門緊緊鎖上,然後——

他開始嘶吼。

徐洺芃打開家門,便被這樣的聲音震懾得動彈不得。即使隔著一扇門,她仍能清晰听見里頭傳來的、那種有如困獸一般痛苦嘶啞的吼聲。她呆在玄關,渾身發抖,覺得心被撕扯,好痛、好痛。

彼恆止用盡了力氣依然听不見自己的吼叫聲,他捶打著牆壁,發泄自己的痛苦不甘,直到筋疲力盡……他才汲水洗臉,冷靜了腦袋。

他預料不到其實徐洺芃已在門外知道一切,她哭濕了臉,如果今天不是剛好忘了稿子回來拿,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的男人究竟有多絕望。

因為,他一直掩藏得很好。

但仔細一想,失去听力,怎可能當真那麼豁達?

徐洺芃坐在客廳,等他出來。她擦干了淚,補好了妝,準備好畫本跟筆,夫人坐在她腿上,金黃色的眸一下子看了看她,再瞥向浴室門,徐洺芃撫著它,再三提醒自己。「等下,可不能又哭了……」

彼恆止把自己打理好,開門走出,卻在看見沙發上的她之後驚訝。「芃芃?」

他表情一下子變得難看,像被人打了一記,徐洺芃臉容沉靜得反倒看不出哀樂,唯獨眼眶掩不住紅。她手指一指,表達了「坐」。

彼恆止胸口堵得慌,他坐過來,想問她「何時回來的」卻遲遲開不了口。看得出她哭過了,被自己影響的吧?真是好極了,那些黑暗且懦弱的東西,他一點都不想被她窺見。

徐洺芃抬眼,盯視他神情變化。顧恆止是受軍人教育長大的,盡避表面並不嚴謹,但骨子里總有一種不示弱的倔強。過去吃虧了、受委屈了,都不願意讓人知曉他內心的憤懣,就連這回也是一樣,不曾透露自己困耳疾產生的不安,以及手術失敗後的失望……

他太體貼了,顧慮著父母,擔心著她,所以才會壓抑得這麼辛苦,她很慶幸自己今天回來,否則她不知道他還會這樣自欺欺人多久?

徐洺芃拿起了本子,不等他開口,便在上頭寫下一行字句,顧恆止看來,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這……」

她寫的是︰「你想不想再動一次手術?」

她望著他,眼神瑩亮堅決,像是深思熟慮之後的詢問。她一直都明了顧恆止內心的冀盼,問題是腦部手術花費龐大,又有各種需要評估的困難,況且歷經上次失敗,家人煎熬的模樣使他不忍……

他的顧念,徐洺芃都知道,她只是自私絕口不提,害怕再一次承受有可能會失去他的痛,寧可維持現狀,掩耳盜鈴。問題是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一次,她是徹底明白了。

當一個人不害怕失去,那才是真正地愛著。

「世界上醫生這麼多,一定有可以治好你的,我們都不要放棄希望,好嗎?」

彼恆止呼吸一緊,看著她寫出這一句話,明白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能成全自己,換作是他,一定會力勸她維持現狀……

這個他守護了十七年的女孩,如今竟反過來扶持自己,賦予他前進的力量,沒有任何言語足以表達他這一刻內心的感到,顧恆止望著她烏潤的眼底映出自己,里頭的他像是破土而出的花苗,在長年的黑暗以後看見了陽光……然後,他點下了頭。

他決定,再一次動手術。

就最後一次,如果還是不行,那他就甘願過這樣的日子,畢竟他不可能全然自私地要身邊的人一再為他背負折磨。

就在這時,他大學以來的好友祈劭辰闊別四年終于回台。這四年他被父母強硬送到紐約發展,與眾人斷了音訊,如今獲悉情況,特地問他︰「你考不考慮到美國接受手術?」

祈劭辰的父母是生意人,旗下經營食品公司,只有祈劭辰一個獨子。兩人輾轉交換了MSN,他說︰「我叔叔之前腦部神經病變,看的醫生是克里斯‧李,他主持的私人診所在美國東岸很有名,你有意願,我就幫你弄到一個床位,至于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

彼恆止哭笑不得。「這也太大手筆了。」在美國看診費用驚人,何況是著名的私人診所?「我還住餅你的房子四年呢。」

「你又不是沒付房租,而且你結婚,我還來不及包紅包給你,何況這四年我音訊全無,多虧你幫忙看著他。」

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你爸媽不反對了?」

「嗯,不反對了。」

「我想想看。」

「好。」

彼恆止下了線,兩個男人間不必唆太多,他也不想矯情,如果真治得好,那些費用他有把握賺回來,但……若還是好不了呢?

他把自己的顧慮告訴徐洺芃,不料老婆大人眉一抬。「去啊,當然去。我?不用擔心,我能養活我自己……還有夫人,就算存款一毛不剩,了不起我再奮斗個二十年,不怕餓死……」

彼恆止的回應則是抱住了她,如今的她已然是他的依靠。隔天他回覆好友。「好,麻煩你了。」

「不會,等你好了來我公司幫我,我讓你做業務經理。」

彼恆止苦笑,早知道這小子有目的。「當主管好麻煩的啊……」

「有老婆大人,講什麼麻煩!」

兩個男人就此講定,但即便有祈劭辰幫忙,他們等床位還是等了快三個多月。春來秋去,顧恆止已過了一年無聲的日子。新年時他們回到顧家,父親難得買了大鞭炮,說要是除晦氣,他「看著」那串炮 哩啪啦地炸開,說︰「等我好了,我就買十串鞭炮,一口氣听個過癮。」

徐洺芃白他一眼。「到時候我看要換我聾了。」

「那就我來照顧你,一輩子。」

「不要。」她撇了撇嘴,接著寫下。「我們都要好好的。」

彼恆止先是一愣,繼而笑了出來。「你說的對,我們都要好好的。」說罷,他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驀然正色,執起她一直帶著婚戒的左手。「徐洺芃,你願不願意嫁給顧恆止,不論貧困、喜樂、潦倒、疾病,一生一世永不離開、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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