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行爾睜大眼。
那不是什麼太美好的過去,但沒有那一段,現在也不會是這樣的她……于覓總是這樣告訴自己,藉此隱藏起內心深處的自卑。她坐下來,灰色的眸靜瞅著他。「你想知道嗎?」
他深呼吸,咽了咽口水。「在你說之前,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每個人或多或少總有些不甚光采的過去,多數人能瞞就瞞,至死逃避,可她不是,每天她在鏡子里頭看見自己,便是面對她曾犯下的事,也許講完了,他會跑,可她還是想告訴他,因為——
「我想,我喜歡你。」所以不想騙他。
什麼叫柳暗花明,什麼叫絕處逢生,單行爾這時真是體會到了。
「我還以為……你是打算嚇跑我。」如果她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向他坦白,老實說,他會覺得很受傷。
可現在他卻開心極了。「所以你喜歡我,願意跟我交往?」
結論跳很快喔!「如果你听完,還覺得無所謂的話。」那麼,她就認了。
他吸引她,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冉擷羽講的沒錯,這不是錯覺,她不是個害怕寂寞的人,否則也不可能維持單身這麼多年,可他的出現讓她品味到何謂只身一人的孤寂。也許在海哥那里被他緊擁的當時,她就已經心動了,只是她刻意催眠自己,不讓自己領悟,不願承認……自己已墜入愛情。
因為在內心深處,她其實害怕,害怕他會看不起她,害怕……自己會再次被這樣的溫暖舍棄。
一如小時候,她的母親不要她,她的舅舅也不要她,生命中至親的人都這麼嫌棄她了,何況是外人?
「那我要說嘍。」
「等等。」單行爾抬手阻止,于覓眨了眨眼,不解,他說︰「你要講可以,但我們換個地方。」
「OK,去哪?」
「我家。」
第6章(1)
夜半,她來到單行爾的家。他的家跟她想像的全然不同,就……很一般,典型的老公寓,沒特別設計過,但擺設簡單,看得出品味,深藍色的絨布沙發坐起來很舒服。他一個人住,沒養貓狗,倒是收藏了不少美樂蒂的公仔模型。
這可愛的興趣讓她一進門便噗哧笑了出來,真好,她又多知道他一些事了。
單行爾不喝酒,冰箱里唯一的碳酸飲料就是可樂,于覓喝著,把自己混過幫派的始末講了出來,包含了另一件始終梗在心上,無法釋懷的事——
混黑道,講白了就是弱肉強食,表面上稱兄道弟,實際上都在等時機換人做老大,藍海當年就是過于重情,才會受她牽累。
那一年,藍海被一個小弟陷害,而她則成了那個要脅他的籌碼。記憶中,那是一片血光,海哥為此手臂挨了一刀,深及見骨,而她被刺傷小骯,失血昏迷。之後警察趕到,海哥為了這事入警局,坐了牢,可她卻在海哥的保護下變成了無辜受牽連的路人甲。
她沒有勇氣承認,她跟他們,其實是一伙的。
她是如此卑劣,接受別人的好意,卻無以報答。于覓厭憎這樣的自己,再一次無處可歸的她最終還是回到育幼院,自此發憤圖強,半工半讀考上夜間部,學習外語。十八歲時,她考上大學,同時給自己刺青,荊棘的深處是一朵盛放的玫瑰,她要自己不忘那一段曾有過的荊棘過往,同時告訴自己,痛苦總會過去,花開的日子,將會到來。
只是現在……
她有些忐忑,想起過往那些曾說喜歡她的男人听完之後的反應,不禁黯下了眸。她看向單行爾,不知道他會有什麼表情,結果卻吃了一驚。「你、你怎麼了?」
他的反應出乎意料,只見他濕了眼眶,鼻子還紅通通的,那要哭不哭的模樣實在有點可憐……或是可愛?怎麼辦,她忽然好想抱住他喔!
「有這麼難過?」她這個當事人怎麼沒啥感覺?
單行爾抽起一張面紙擤了擤。可惡,這時候應該是他展現男子氣概,表現雄風將脆弱的她緊緊納入懷中,說你這個小東西,居然為這種無力改變的事煩惱,真是該打。無奈現實是他從小就很怕看那種「龍龍與忠狗」、「尋母三千里」之類的片,每次都讓他看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此刻也不例外。
「嘶~~」擤鼻涕聲震天價響,于覓捂耳,這下什麼感人氣氛全沒了。
單行爾腮頰一熱,分明不該這樣啊!「咳!我告訴你,我咧,只是比較心細敏感,通常這種男人都會很體貼、溫柔,還有——」
「龜毛?」
「對,龜毛——」應完才覺不對,單行爾立即跳腳否認。「我才沒有!」
「是喔?」于覓挑了挑眉,好故意。「可我听擷羽說你超難搞的。」
媽的那女人!我要縮減《Flawless》的廣告量!
單行爾內心忿忿,表面上仍極力正色。「我想這是一個誤會,我只是非常重視我的工作,難免比較注意各方反應。你也知道品牌形象的建立在台灣有多重要——」
「喔,所以你才會罵我去親別人?」
現在是要秋後算帳就是了?單行爾嘴角抽搐再抽搐,忽然想起自己當時內心的OS,如今悔不當初,真心覺得末日不遠。「其實我那時候就已經愛上你,內心希望你親的是我的……」
再掰啊!「哼~~原來大名鼎鼎的CR品牌公關經理單行爾單先生,竟然會有讓女人親的……嗜好?」
單行爾再也扯不下去,垂下肩膀。「好,我承認,我當時是有點情緒激動……罵了你,我道歉,但我還是有我必須做的。」
這是他的專業,他受聘于人,不可能妥協,這一點,于覓也一樣。「好啊,只是你們做出來的東西難看,我還是會罵喔。」
%#$&*%……單行爾心里飆髒話。
「好!你罵!但……可不可以稍微罵小力一點?」不然他看到,還是會很頭痛。
他討價還價、放低身段的功夫一流,于覓這時真是見識到了。「可以啊,除非你願意讓我在部落格昭告因為我跟你在一起,所以為了情人間的和平,我得控制我對CR的……嗯……建言。」
單行爾睜了睜眼,再睜了睜眼,這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麼——
「等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這……」
她答應了?!
于覓為他不掩驚喜的表情笑了,忽地正襟危坐,朝他一鞠躬。「只要你不嫌棄我的話。」
氣氛終于褪去了剛才的沈窒,他盡避強忍著沒落淚,卻為她紅了眼眶。她悸動著,曾以為是荊棘的過往在他的淚光潤澤下,似乎變得不再那麼疼痛。其實到現在她還是有點猶豫,看得出他肯定生長于一個美好的家庭,所以才能這般真心看待她的痛,他整個人散發的光芒過于耀眼,她好怕她會因此否定自己。
「其實我是說真的,你好得讓我不敢跟你在一起。」
單行爾搔了搔臉。「我說,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呃?」
難得見于覓這般怔愕,單行爾清了清喉嚨,有種麥克風終于輪到他手里的感動。「其實混過幫派也沒什麼嘛,你現在是善良公民了不是嗎?至于自己的出身又不是你能選擇的,我混這行見過太多家庭不完滿的例子,百貨業都嘛是一群有今天沒明天的家伙,何況真要說的話,最該譴責你的海哥現在不是跟你很好?」好得他酸氣直冒,五髒六腑都要被腐蝕了啊!
「是啦,一般听到某某某混過黑道確實都會嚇到,想離遠一點,不過呢,我這人生來胸襟寬闊,優點是見多識廣,你遇到我真是三生有幸,作夢都該笑,看老天爺多麼想補償你,你快快謝恩就對了——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