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選秀耿秋蘭心如死水,幾次想了結自己的一生,卻都讓人給救下。
死亡于她,是奢侈。
一路上,耿秋蓮的笑容不歇,事實上自從選秀過後,賜婚聖旨頒布,她便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滿腔得意。
雹秋蘭是嫡女,從小到大被寵著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連老太爺都對她另眼相看,哪像她一個小庶女,只能處處委曲求全。
可誰知道自己竟會有今日這番際遇,耿秋蘭雖然得到聖心、留用後宮,可自己嫁的是四皇子啊,雖然有人傳說四皇子是個傻的,可再怎麼傻總也強過一個暮暮老矣的皇帝。
誰曉得耿秋蘭能有幾年的好光景?說不定沒兩年功夫就當上寡婦,當寡婦還是好的,萬一皇帝偏愛,非拉著她殉葬……想到這里,她忍不住笑彎兩道柳眉。
至于自己,雖然只是側妃,但听說李彤樺是個軟性子,只有被欺負、沒有欺負人的分兒,而那個曾五福的爹不過是個七品小闢,日後想怎麼拿捏,還不是看她的心情,到時候,四皇子府的後院自然是她說了算。
心滿意足吶,誰想得到她耿秋蓮一個小小庶女有機會成為皇子側妃。
望著耿秋蘭的滿臉落寞,她冷笑一聲。自從聖旨到了之後,耿秋蘭就是這副模樣,像是誰欠了她似的,祖父還把她找去勸說一下午呢。
哼,誰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和程溪那點兒破事,瞞得過別人可別想瞞過她的眼楮,好啊好,這會兒牛郎織女分隔天際吶,只不過牛郎織女一年還得見上一回,她與程溪怕是再見遙遙無期。
忍不住神采飛揚,耿秋蓮打趣道︰「姊姊,你這是怎麼回事?幾日不見竟憔悴如斯,莫不是知道要進宮服侍皇帝,高興得連飯都吃不下?」
雹秋蓮勾起上揚眼角,這輩子她還沒機會在耿秋蘭面前如此得意張揚過。
就是個沒見識的女人,耿秋蘭連話都懶得跟她說。她本不願與耿秋蓮同行,可宮里姑姑已經進耿府,她無法在府中與程溪見面,而近日許多被賜婚的選秀女子紛紛到慈雲寺酬神還願,祖父這才安排她與耿秋蓮一起出門。
「怎不說話?不屑妹妹嗎?姊姊真以為自己是皇後娘娘啦?哼哼,就當妹妹好心,奉勸姊姊幾句,听不听在你。
「皇後娘娘那個位置是風打不動的,人家兩個兒子可不是白生,就算姊姊再美、再受皇帝寵愛,也千萬別心大,不把滿宮妃嬪給看在眼里,畢竟後宮里的貴人比比皆是啊。姊姊還是好好學著怎麼夾著尾巴做人,千萬別為一己之私害了耿家上下。」
她在等耿秋蘭發怒,好再多刻薄幾句,可對方文風不動,只是淡淡地望著自己,明明半句話都沒說,耿秋蓮就是覺得自己被鄙夷了。
心嘔!不等耿秋蘭開口,她繼續挑釁。「就算沒有皇後娘娘,也有貴妃娘娘呢,也許她們年華不再,比不得姊姊美艷,可少年夫妻老來伴,她們和皇上的情分可不是一個新人能比得上,我要是姊姊,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這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樣先給改了。」
雹秋蘭依舊與她對望,繼續一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樣」,看得耿秋蓮火氣更盛,本想再接幾句,可車夫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大小姐、五小姐,慈雲寺到了。」
聞言,耿秋蘭狀似無意地拍拍自己的衣裳,好像與耿秋蓮同坐一車便把她給弄髒似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令耿秋蓮恨得咬牙。
她猛地轉身,跳下車,領著婢女先走了。
雹秋蘭在她身後緩緩下車,也領自己的貼身丫頭、嬤嬤走進寺里,只不過她走的是另一條路,前往一間僻靜廂房的道路。
他的背影被一光暈包圍,晃眼的光芒里,有無數細小的灰塵在飄搖舞動。
總是情不自禁地,看見他的背影,她就無法忍住笑意,好像有股暖暖的東西從心髒中間往外,不斷地汩汩冒出。
她深愛他,確定到不能再確定。
那時,皇帝聖喻,讓她三年後再參加選秀,她便明白自己躲不過了,此生與他無緣無分,只能待來生,既然如此,何苦讓他們在這一世相遇、相知、相愛?
他總是偷進她的香閨,與她並肩躺在床上,說一夜話。
聖喻傳進耿府那日,她整整哭上一天,她無法遏抑那份深沉的悲哀,直到他出現,濃濃的甜蜜才覆蓋了噬心的苦澀。
那夜,她說︰「我無法負荷這麼沉重的失望。」她想把身子給他,但他拒絕了。
他說︰「我相信柳暗花明,只要夠堅定,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這話是哄她的,耿秋蘭很清楚,他擔心一時的沖動會害苦她,倘若選秀勢在必行,失去頁節的自己,就算不被惱羞成怒的皇帝活活打死,父親也無法讓她活著破壞耿家名譽。
他愛她,無法忍受她受傷害。
選秀名冊送進宮那天,她懸梁自盡,被救下後,母親跪在她床前,哭著哀求她,「上次選秀,一場莫名其妙的重病,你以為皇上不心生懷疑?現在如果你死了,豈非坐實皇上的猜忌?
「關于皇上的種種,這些年你從祖父那里听到的難道還不夠多?皇上苛刻、偏狹,睚訾必報,你今日掃了皇上的臉,他日皇上必借口滅掉耿氏一門,秋蘭,救救我們吧,你弟弟還小,哥哥的前程全掐在你手上,你怎舍得為一個男人,鬧得耿家家破人亡。」
靜靜听著母親的話,心中五味雜陳,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呀,何德何能背負這樣大的責任。
「程溪。」耿秋蘭輕喚。
程溪飛快轉身,臉上迅速掛起一道笑容,她也做同樣的事,只不過兩人都做得不夠好,所以他們從彼此臉上看不見開心,只有哀愁。
他們都清楚,過了今日,再無見面之時,皇宮內苑不是耿家,他無法來去自如,就算可以,她也不願意他冒這個險。
「怎麼辦?」
雹秋蘭臉上在笑,嘴巴吐出的卻是令人心碎的三個字,程溪明白,接在「怎麼辦」後面的句子是什麼。
怎麼辦?看不見你的日子,我要怎麼活下去?
怎麼辦?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人人能去的陰曹地府,獨我沒資格前行。
怎麼辦?我無法想象自己成為別人的妻子,無法忍受別的男人踫我。
是啊,他也想問怎麼辦?他無法控制自己,他愛她、想她、要她,即使兩人之間隔了千山萬水、重重困難,他依舊不願放手。
他沒有回答,只是向前兩步,將她緊緊地、緊緊抱在懷里。
「對不起。」他說。
這三個字和她講的一樣教人心碎,因為她也清楚「對不起」後面接什麼。
對不起,我是個懦弱無用的男人,我無能為力陪你一生。
對不起,我連帶著你遠走高飛的能耐都沒有。
對不起,我保不了你、護不了你,我是個再糟糕不過的男人。
于是她放聲痛哭,哭倒在他懷里,「如果我死去,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照我們的約定走遍五湖四海,用你的眼楮幫我看,用你的耳朵幫我听,用你的心幫我記住所有的好風景,好不?」耿秋蘭殷殷哀求。
「不,如果你死去,我會立刻奔赴幽冥之境找你,然後,我們的魂魄就能照著約定,走遍五湖四海,看盡所有我們想看的風景。」程溪回答。
他或許沒有能力帶她走,沒有權利與她殉情,但他有能力決定在她離開的同時,與她走同一段旅程。
「你何苦?」
「我不苦,唯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懂得什麼叫做快樂。」他為她順順頰邊碎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