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招婿宴 第4頁

「夢,不要叫我妹子!妃衣姐姐不在了,你我何必以兄妹相稱?」

車廂門簾微掀,探出一只縴縴素手,接過少年手中那碗冰鎮酸梅,門簾垂下。片刻,簾子再度掀開,仍是那雙素手,捧著半碗湯汁遞了出來,車廂里頭響起輕柔婉約的語聲︰「我喝不完這一大碗,余下的半碗,你代我喝下,可好?」

獨孤吹夢輕嘆,似是無奈,伸手接了碗,仰起頸項飲盡半碗冰鎮酸梅湯,冰涼爽口的湯汁滑入喉中,那滋味固然美妙,卻遠遠不及碗口吻染的一縷如蘭幽香,飲這半碗湯汁,恰似貼吻了佳人唇瓣的芳香余溫,與眾不同的滋味,他嘗來,甜中也有幾分酸苦。

看他將湯汁飲完,車內的人兒又伸出手來,縴縴女敕指捻起一條絲帕,細心地擦去他唇邊沾的湯汁。香帕輕柔地擦過唇瓣,獨孤吹夢冠玉似的臉蛋暈紅,看似靦腆的薄紅,實則心中有些微惱,「試燈,女孩家不可如此!」

「妹子體貼兄長,有何不妥?」

拿他的話來反問,他自是無語凝噎。

「你、你……當真是個木頭人?」慧黠的人兒心中嗔怪。他當真忘不了亡妻?對她,除了愧疚,難道真的只剩了兄妹情分?

「我、我……」沉毅而寡言的他,確實口拙,明知她惱他怨他,卻不知該怎樣讓她明白他心中所想。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對著那雙蘭情蕙盼的秋水明眸,縱然鐵石心腸,也不免動容!他不想再度傷她的心,只是……只是如何掃得淨亡妻在他心中留下的那片陰影?如何能敞開胸懷接納試燈?

看得出他心中的矛盾掙扎,逼得太急,反倒適得其反!冰雪聰明的人兒恰是時機地收手,在指尖繞了那條香帕,溫柔關切︰「趕了一天的路,為何不入茶鋪歇一歇?」

獨孤吹夢暗松一口氣,抬頭看看天色,道︰「咱們再趕一程,今夜便可抵達野狐嶺境內的夷丘陵。」鴻運山莊就坐落在那片丘陵地帶。

車內人兒「嗯」了一聲,垂下門簾。

把碗還給店家,獨孤吹夢坐上馬車一抖韁繩,驅車繞過村口,奔向夷丘陵。

仲夏之夜,山中更加悶熱,野獸頻繁出沒,除了獵戶樵夫,常人也不願深夜入山。

今夜的野狐嶺中,卻有怪事發生——

夷丘陵一帶,無論山路、幽徑或是險道,皆有不少穿著勁裝、佩帶兵器的武林各路英豪,披星戴月,陸續趕往鴻運山莊。

仇二爺張榜招婿之事,轟動江湖,人們在驚詫之余,倒也想來看個究竟,給鴻運山莊的招婿宴添上幾分人氣,幫閑湊趣,山莊喜宴也就熱鬧些。

只不過,鴻運山莊可不是任何人都能隨隨便便走進去的!來了夷丘陵的武林中人,也只能在丘陵地帶打轉,等著山莊里派人主動來引領他們入莊,否則,任憑你翻遍了整片丘陵,也絕對找不到山莊半片屋瓦!

等不到山莊里派人來接,深夜入山的人就隨便找個地方露天睡一宿,雖然夷丘陵地帶建有一座寺廟,卻沒有人敢來這廟里歇腳。寺廟外面倒是坐了兩尊「神」,白胡須、矮個子的「土地公」耷拉著腦袋,坐在廟門口無聊地打瞌睡,胡須一抖一抖……怪了,土捏的神爺顯靈了?居然會動!不但這尊神爺動了,連他身側一個「羅漢」也猛地站起,怒氣沖沖地開了「神口」︰「俺憋不住了!」

「土地公」懶洋洋地睜眼嘆道︰「想方便就去方便,用不著這麼夸張地向我匯報吧?」

喝,這可了不得!兩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爺不但顯靈開了金口,並且,一開口就是人生四大急「吃喝拉撒」中的一急,敢情神仙也來體驗人間疾苦?連答話也如此高水準!

「羅漢」哼道︰「別裝傻,你知道俺在說什麼!」

「土地公」瞪大眼,忙不迭搖頭,「你真當我掐指會算哪?」

「羅漢」心知他在裝傻,氣極怒吼︰「俺要去鴻運山莊!」

「土地公」沉默半晌,道︰「山莊規矩——敢入寺廟,又能活著出來的,仇二爺派轎子接人入莊,你要是敢走進這座寺廟,老乞丐頭一個佩服你!」

「誰說要進廟了?俺繞過去還不行嗎?」哼哼著,「羅漢」三步並作兩步,去樹下牽驢。

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寺廟前停來了一輛馬車,坐在馬車上的獨孤吹夢收緊韁繩,看了看山門台階上坐著的那個土地公模樣的丐幫長老。

白胡子老頭眯眼沖他笑了笑,「小女圭女圭,半夜走山路,可得小心著點!」

耙情又是一位看走了眼的,拿人當半大孩子看了。

微微一笑,獨孤吹夢顯得十分靦腆,也不多話,只是把目光轉向擋在路前的那位「羅漢」——濃眉大眼,二十郎當的一個小伙子,身板兒結實得像牛犢。

牽了一頭小毛驢,擋在路中間,小伙子戟指怒目,正沖著那頭毛驢劈頭蓋臉,狠罵一通。毛驢耷拉著腦袋,可憐兮兮地站著挨罵。罵得嗓子眼冒了火,小伙子歇一口氣,抬腳騎上小毛驢,那模樣,簡直就像一座山壓到了一根獨木橋上。小毛驢顫悠著四根細瘦的腿,鼻孔里噴著粗氣。小伙子舉起鞭子,還沒抽到它的,它就哀叫一聲,斜了身子,小伙子又一次從驢背上跌落,摔個四腳朝天。

哼哧哼哧喘著粗氣,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瞪著這頭瘦驢,緩緩捋起袖子,攥緊了碗大的拳頭,毛驢一見主人亮出拳頭,也有些害怕了,顫著驢蹄子,一步步往後退。

一進一退,一人一驢就靠到了路邊,好歹算是給讓出條路來。

馬車徐徐經過小伙子身邊,繼續前行,還沒駛出多遠,就听後面一陣呼喊,獨孤吹夢回頭一看,喝!好家伙,小伙子居然扛起毛驢,一路猛追而上,雷公般的大嗓門一開,先來一記口頭禪︰「你爺爺的,停下!快停下!」

他都喊爺爺了,獨孤吹夢能不停車嗎?

馬車一停,小伙子氣喘如牛地追上前來,二話不說,先把肩上扛著的小毛驢往車前橫出的坐板上一放,再跳上車來,一坐到驢背上,可憐那頭瘦驢蜷著四條腿橫擠在車板上,已經夠難受的,背上再壓個體魄強壯的小伙子,驢眼都翻了白,嘶啞地哀叫幾聲,只剩了喘氣的分。

小伙子很是得意,拍拍驢,哈哈大笑,「畜生,這回可摔不掉你爺爺了吧!」這倒好,他把自個歸類到驢它爺爺的輩分上了。

被擠到邊上的獨孤吹夢皺眉看看這一人一驢。

還沒等他開口,小伙子就凶巴巴地瞪了過來,「還不快快趕車?發什麼愣?」得,把人家當車夫使喚了,一上來就喧賓奪主,當真是粗野蠻橫得很!

獨孤吹夢苦笑一聲,生性淡泊的他,素來不會與人計較,當即甩出一鞭,馬車繞過寺廟繼續前行。

小伙子坐在馬車上也不老實,蹺著腳哼起小調,把手搭在驢上打著節拍,一拍子下去,毛驢哼唧一聲。粗嘎嘎的唱調和著驢叫,獨孤吹夢听得頭皮發麻。

小曲哼到一半,小伙子突然一巴掌拍到車夫背上,啪!猝然來這麼一下,拍得人險些一頭栽到車子底下,小伙子哈哈大笑,「今兒個算你小子走運啦!」

獨孤吹夢剛扶正了斗笠,小伙子又一巴掌賞了過來,他往前一沖,帽檐又滑到了鼻子上。

「你爺爺的,你小子是三輩子燒來的高香,才有福氣踫上你大爺。」小伙子咧著嘴笑。

獨孤吹夢扶正了斗笠,嘆一口氣,道︰「我大爺早就在閻羅殿里住下了,我可沒那福氣踫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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