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風返京第十七日,皇帝已經開始神智不清,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熙風替母親正名,追封母親為貞賢皇後,入祠宗廟,上告敬天!
他也為安將軍翻案,派人至民間十五處地方蓋忠烈祠,讓千萬百姓祭祀這位愛國愛民、為國盡忠的安將軍。
為了翻案,熙風將此事查個徹底,除了褚氏一族之外,也查出李氏一族在當中暗動的手腳,不過光憑這點東西是不足以將李氏一族鏟除。
但是當官多年,哪個人身上是干淨的?
在熙風的示意下,幾名言官聯名上奏疏,參李家人以權謀私、侵佔民田、結黨不軌、巧取豪奪、仗勢欺人……一時間,奏疏紛紛攻詰不斷,雖未抄家滅族,但李氏一族的勢力在朝堂上式微。
第二十天,人證物證俱全,查出皇後對皇帝下藥之事,依宮規囚禁冷宮,待皇帝殞天依禮殉葬。
皇後進冷宮那日,天空飄著蒙蒙細雨,與徐常在喝下鴆酒當天的情況有點像,看著皇後也進來了,玥貴妃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得意還是失望。
玥貴妃道︰「早知道最後會敗在那個雜種手上,當初就不該留他一條性命。」
「他不過運氣好,若不是齊熙華買通江湖人對熙棠下手,齊熙風不會有機會高坐朝堂。」皇後恨自己識人不明,怎會舉薦齊熙風當太子,但她更恨褚玥,是她的兒子殺了自己的兒子,害得現在自己也進了冷宮,無人照看之下,熙慶還能活嗎?
「他運氣好?皇後娘娘啊,你想事還恁地簡單,我的熙華是個堂堂皇子,到哪里去結識江湖人物?況且你不是不知道當時皇上震怒,讓熙華、熙明淨身出京,他們從小吃香喝辣,身上沒錢、身邊沒人,買通?用什麼買?
「咱們都中齊熙風的計了,如果不是偽裝,如果不是已經準備多年,一個平庸至極的人怎麼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朝廷人馬汰舊換新、掌控朝堂?連咱們的皇上都沒這等本事呢,記不記得當年,皇上利用李家、褚氏的勢力,花多久時間才把朝政攏在掌心?五年、整整五年吶,可是齊熙風只用二十天!」
褚玥的話讓皇後恍然大悟,原來她的直覺沒錯,齊熙風就是個危險人物,他裝痴裝呆裝沒野心,他讓自己出手,將他推上皇兒汲汲營營多年的位置,他前腳允諾善待彤樺,轉身卻離京辦差,他……
猛然望向褚玥,難道李氏、褚氏之爭也少不了齊熙風的推波助瀾?
「想明白了?是不是對他甘拜下風?」褚玥幽然長嘆,一步錯步步錯。
是,想明白了。還有那個謀士田光……她一直覺得他的來歷奇怪,可他出的主意幫助熙棠做出了幾件大事,以至于皇上對他另眼相看,熙棠這才幾次相求,求他留下,是他揭出熙華、熙明以及褚家的貪瀆事件,是他搜集足夠的證據讓褚氏翻下台。
可是在熙華、熙明等幾個皇子被逐離京城後,他失蹤了。
照理說,他應該留下共享成果,但卻似從人間蒸發,原來……原來是一個套一個的計謀,讓所有人深陷其中。
皇後表情幾度變化,恍然大悟、詫異、驚惶……乃至于深深的悲涼。
玥貴妃失笑,終于想通了?斗這麼多年,一直以為皇後聰明、隱忍,是個了不起的對手,如今……第一次,她覺得皇後沒有想象中聰明。
「我在冷宮等著,一天等過一天、一月等過一月,听著後宮傳來的消息,盼著娘娘發現不對勁,將計就計反敗為勝,那個時候我便是死了也死得瞑目,沒想到娘娘也成了齊熙風的手下敗將。也罷,逞了一輩子威風,落得如今下場,我還能說什麼?」
「你倒是好人脈,都關進冷宮了,還有本事探消息?」皇後寒聲道。
「探消息?娘娘言重,是齊熙風讓人把消息透給我的,他想看我瘋狂、看我自戕,就如同當年他躲在徐常在床底下,看著我一步步逼著他的母親飲下鴆酒。對他來說,這叫做善惡到頭終有報吧!」
這恨,他埋得夠深,復仇計劃是從他發高燒醒來之後就開始進行的吧,動心忍性,他這種人不贏,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你是說他知道……」
「是,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徐常在和安將軍被咱們連手陷害的事,知道我們都想斬草除根讓他死,知道他必須要夠乖夠蠢夠傻才有機會活下去,娘娘,您佩服他嗎?」她停下話,看皇後一眼,嫣然一笑。「結局已定,我沒什麼可等了。好姊姊,咱們斗了幾十年,今日妹妹真心同您說一句對不住,若不是身在後宮,我其實是敬佩你的堅強果敢的。」
能夠放心離開了,因為齊熙風終究沒害死熙華、熙明,他說禍不及子孫。
她承認,齊熙風比自己善良,當年她是想將他一並除去的,若不是他傻了……
試著學會感恩吧,至少他給熙華、熙明足夠的銀兩,教他們一世不愁吃穿。
這天晚上,玥貴妃在冷宮里上吊自盡。
三天後,熙慶過世的消息傳進冷宮,皇後做出同樣的事。
熙風還是沒有搬進宮里,他天未亮便從府里搭馬車進宮早朝。
因為他承諾過要牽著福兒的手,一起走進那個地方。
而五福承諾他說︰「後宮很髒,我會盡一個妻子最大的努力,把那里弄得干淨溫馨,讓四爺回到家能夠安心、放心,把所有的憂心丟在門外。」她說她只拿他當丈夫看待,不當皇帝看。
退朝後,他只待在一個地方,在她身旁看她沉睡的容顏,他的心方能安定,她還是說得不夠正確,因為即使她不做任何努力,有她在的地方,他就會倍感溫馨。
「姑爺,你先洗洗吧,別燻壞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最好潔不過。」果果對熙風道。
天知道,他有多喜歡這句姑爺,不管五福教多少次,她依舊是果果的小姐,而他,不是四爺是永遠的姑爺。
都說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果果確實像她,一樣固執、認死扣。
熙風听話,起身進淨房匆匆漱洗。
嫣紅端來晚膳,推推果果,滿屋子人,爺也只听得進去果果的話。
他走回床邊,果果端著熱湯道︰「姑爺,您吃點東西吧,否則餓響了肚子,小姐會被你吵醒。」
他餓得夠,就能把她吵醒?如果可以的話,他樂意。
所以這回果果沒勸動熙風,他揮揮手推開飯菜,俯身把五福抱進懷里,這是每日必做的事情。
他很累,但是對上她的臉,再多疲憊都會蕩然無存,輕撫著她瘦削的臉頰,他說︰「今天朝堂很熱鬧,有些老臣倚老賣老想為李家人說話,還有人想用告老還鄉來威脅我,笨蛋,他們不曉得這些年我儲備了多少人才,就等著他們開口。
「我一一收下他們的奏折,開始提筆寫匾額,人都要走了,爺是不是該給點禮物?太子墨寶既經濟實惠又有面子,福兒說對不?
「結果氣得幾個老頭子吹胡子瞪眼楮,如果你肯醒來,我就讓你躲在屏風後頭偷看,你肯定會笑歪的。」
她沒回答,依然睡得極沉。
太醫說要是福兒十日內再不醒來,怕再不會醒了。
這話听在他耳里驚在心底,他無法想象沒有福兒,未來漫長的幾十年他要怎麼在那個後宮里度過。
他惶恐、驚懼,就像那年母親被一杯鴆酒賜死,他一點都無能為力。
熙風自問,是不是所有他愛、愛他的女人都不能得到善終?是不是他的命硬,會克死自己所有的幸福?忍不住,他恨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