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十多年來,他從不曾感到過溫暖,卻在她的身上找到了。這世上,怕也只有她——才可以讓他卸下心頭的防備吧?
微微一笑,他第一次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既然他找到了自己心中所屬的人,他絕不會再一次放開手的。
驀地,宮門外響起陣陣爭執聲——
「慕姑娘,您這是干什麼?」
「我要見你們三皇子。」
「慕姑娘,三皇子已經安息了,您不能進去。」
「不行,我有事要找他,非常重要。」
……
是她?這麼晚了來這里干什麼?
難道是風柔?
他微一蹙眉,翻身下床,但眼前突來的昏眩卻讓他幾乎栽倒,連忙單手撐住床沿,他輕甩了甩頭,強壓下胸口翻騰的氣血。
「玄明,讓她進來。」
「是。」
門口的影衛依言放行。
慕癿琪幾乎是沖進來的,但沖進乾坤殿後,卻又站在門口怔然望著他,臉色蒼白得像鬼。
「這麼晚了找我什麼事?」他極力掩飾著身體的不適,淡淡地問。
慕癿琪眼中掠過了數種復雜莫測的神色,就像正在矛盾掙扎著什麼一般。她原就不是個善于掩飾情緒的人,是什麼事讓她這樣困擾?
顏皓微蹙的眉峰不由深了兩分。
「你——」正想開口,卻听慕癿琪深吸了口氣問,「展大哥身上所中的‘思殤’之毒,你有解藥,是嗎?」
那一瞬間,心底原本融化的那個缺口復又迅速封冰了起來。
他冷冷地笑,眸色如刀,「那又如何?」
「原來你真的有——」慕癿琪忽然無力地晃了兩晃,輕靠著門沿,「顏皓,你能不能拿陰雪草救展大哥?」這句話她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
「不能。」他毫不留情地拒絕。
「你一定要拿陰雪草救展大哥。」慕癿琪沖了過來,緊緊盯著顏皓,滿目的哀求,「那你告訴我,你要怎樣才肯拿出陰雪草?」
顏皓藏在被中的手一分分地握緊,唇邊卻在冷笑,「好,既然你這樣堅持,我成全你。不過,我倒要看看,你為了展少遠又會犧牲到何種地步?」
第6章(1)
夜色寂寥。
淡淡的月輝映出了一地冰冷的雪光,隱隱顯出了幾分淒清與肅殺。
他靜默地站在雪地里,一襲藍衫飛揚。月光勾勒出那高挑修長的身影,帶著三分邪魅,七分冷傲。
「你就這麼需要陰雪草?」
他緩緩抬頭,看向崖邊迎風而立的少女,飛舞的發絲掩住了那一雙暗藍深邃的眼眸,也同時掩去了眼底那一閃即逝的冰冷與復雜。
「是。」少女並沒有回頭,只是凝目看著遠方。夜色雖模糊了這世間的一切,卻無法動搖她堅定的決心。
「竟是這麼堅決啊!」他無聲地握緊了手心,唇角卻是微微一彎,牽起了一抹淡而冷嘲的輕笑,「好,只要你跳下這風塵崖,我就親自拿著陰雪草為展少遠解毒。」
少女終于回過了頭。
那是一張年輕秀氣的臉,銀色的月光下,那雙眼眸呈現出一抹淡淡的琥珀色,清澈而靈動。
「怎麼?你做不到嗎?」他淡淡地笑,冷漠而嘲弄,暗藍的眼眸如同刀鋒一般直視著少女平靜的臉龐。
「那我們一言為定。」
少女忽然微笑了起來,右頰邊淺露出一個稚氣的笑窩,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孩子。
「我相信你是一個守信約的人。」
最後看了他一眼,少女收回了目光,然後,縱身躍下。
毫不猶豫。
毫無眷戀。
天上的冷月忽然躲進了雲層里,那一剎那間,大地一片漆黑冰冷。
他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很安靜地站著,就像整個人被黑暗完全吞噬,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動搖得了他。
「原來……你竟是如此的相信我?!你就從未想過,即使你跳下去了,我也不會去救展少遠——」
冰冷的黑暗里,他唇角的笑容一直未曾散去,只是越發的冰冷無情起來。
「竟這樣的愛他啊,愛到不僅忘記了我們的誓言,就連性命也不要了。」
「這世間,果然沒有人可以相信。」
「就連你——也不能相信——」
那雙暗藍的眸子里一片死寂,黑暗,已將他牢牢困死。
從這一刻開始,他不會再傷,也不會再痛了……因為,就連這世間最後一個信任的人也離他而去……
他徹底地失去了所有……
踉蹌地轉身,體內一直壓抑的氣血卻狂涌而出,他緊揪著胸口,彎下了腰,淒厲地咳嗽著。
為了展少遠……她當真就這樣跳了下去……
眼前漸漸模糊起來,他極力地撐起身子,但另一波劇痛卻鋪天蓋地地蜂擁而來,腳下再也站不穩,他跌進了雪地里,黑暗,瞬間便淹沒了他。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寒冷的黑夜……
很冷。
全身的血液就像是凍結了一般,沒有一絲溫度。眼前的視線也很模糊,只能隱隱看見殿外那一片朦朧而蒼茫的白色。又下雪了吧?
他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場雪了,他也不記得自己已經呆在這里幾天了。
就算他此刻死在這座無人的宮殿,也沒有人會發覺吧?
也許在以前,大皇兄還會來找他吧?大皇兄是宮里唯一對他好的人,但現在,就連大皇兄也不在了。
大皇兄是被他逼走的。
他用盡了一切的方法和手段,利用了二皇兄的野心,在父王面前制造了大皇兄陰謀奪位的假象,終于將大皇兄成功地逼出了熵國。
自此以後,熵國就只剩下兩位皇子了。
少了一個競爭的對手,原本他應該開心的,應該高興的,但大皇兄臨走時的背影卻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聰明如大皇兄應該猜到了他才是這個事件中的策劃者吧?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身離開了熵國。
他不該心軟,不該心虛,他要登上權勢的頂端,有些事他必須狠心去做,否則,他無法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所想保護的人。
在這個冰冷陰暗的皇宮里,真的沒有一個人可以值得信任,就連他的父王也是豺狼猛獸。
只因為當時尚年幼的他眼瞳的暗藍色並不明顯,只因為質疑母妃的貞潔,父王親手在他身上下了毒。
那是一種毒性極為劇烈的毒藥——名為青緋,據說可以試探出人的身體是否有中「思殤」——那種可以改變人眼瞳發色的毒藥。
案王親手在他身上種下了青緋,當測試出他的眸色並不是毒藥改變,卻又無法解去體內青緋的時候,受不了屈辱的母妃,撞柱而亡,以死明志。
他不會忘記母妃臨時前的眼神。
那雙眼楮里寫滿了絕望與悲痛……身體忽又滾燙起來,眼前更加模糊,就連殿外的雪光都要瞧不清了,恍恍惚惚間,他似乎看見了母妃溫柔而又落寞的微笑。
清心殿——是母妃的宮殿,卻也是熵國皇宮里,最清冷,最寂寞的一座的宮殿。
他永遠都會記得母妃郁郁寡歡的笑,永遠都會記得母妃寂寞的眼神……很多時候,母妃總是一個人站在窗前,遙望著遠方,說自己不應該姓白。
白這個姓氏——在數十年前,是多麼輝煌的一個象征,他們曾是東炎皇朝的戰神,曾是東炎皇朝的驕傲,即使後來東炎皇朝分裂成四國,白氏一族也未從人們的記憶里淡去。
可是到了她這一代卻沒落了。
她堂堂一個戰神之後,竟被困在了這個無人的宮殿里,最後慘烈地冤死。
多麼的諷刺,又多麼的可笑呵!就因為她錯愛了一個男人,錯信了一個男人,所以才會淪落到如今這般下場。
「皓兒,你要記住,這個世間沒有人可以值得信任,就算是你最親最愛的人,你也不能全心付出,因為往往正是這些人,傷得你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