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並不安穩,好幾次都被疑似敲門的聲響驚醒,再細听時卻又毫無動靜。因為平時習慣了在白天入睡,窗簾自然遮得嚴嚴實實,每次醒時滿室的昏暗令樓嵐無從判斷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但一直覺得困——當然,睡覺總比面對現實要好,于是昏天昏地睡了一個很長的覺,直到月復間的饑餓感令她完全驚醒,激活電腦一看,桌面右下方的數字顯示她已經又睡了一天又13個小時。
娘的……
樓嵐全身無力地爬下床來。
她的另一個惡癖就是,如果現實中發生了什麼令她極為不安的事情,就會鴕鳥般地躲到夢中睡它個幾天幾夜。
現在,危機應該已經過去了吧?她不確定地望了望緊閉的房門。
如果真有人上門追討失物的話,也該是這兩天找來了……還是人家已經來過,只是她睡得太死沒听到罷了?
甩甩頭,強迫自己丟掉那些能將她逼至絕望境地的悲觀想法,樓嵐拖著軟綿綿的腳步著手解決肚皮大計。
海鮮泡面的味道從來沒有這麼香過,因為懶,她一直都習慣買同一種口味的泡面。將海碗吃了個底朝天,喝湯汁時又瞥見被她扔在地上的鏡筒,樓嵐不由頓了頓。
明明……睡著之前發誓要把它扔了的,可是,沒了它,她就沒法掌握那個人的動靜……尤其是眼下不知對方會否找上門的時候。
她戰戰兢兢地撿起它,鼓起勇氣將一端探出窗簾,斜坡上的房子漆黑一片,那個人不是睡著了就是還沒回來。
接下來的幾天里,樓嵐一直處在草木皆兵的狀態里,幾乎是一睜開眼便撲到望遠鏡前,有時坐在電腦前修圖修到一半,突然又神經質地沖到窗前——很痛苦,因為她無時無刻不是在想象著那個人氣勢洶洶地越過斜過斜坡朝這邊走來的景象,結果便是不停地用好幾次發誓要丟掉的望遠鏡反復確認那幅恐怖的景象是否在實地上演。
相比這頭的心驚膽戰,斜坡上的房子就如它的主人一樣毫無動靜,那個人一向作息不定。所以當樓嵐在三天後終于發現他的身影時,心髒差點就跳出了喉嚨。
正是陽光明媚的午後,小區帶著它在這時刻特有的安靜,男人背對這個方向出現在門前,不知是剛回來還是正要出門。
樓嵐捂著嘴一眨不眨地注視鏡筒中男子的舉動,看他像往常般俯身察看門邊的花壇,偶爾伸出修長的手指觸踫一兩片綠葉。
看他直起身。
看他習慣性地揉揉額前長發。
看他轉過——
第2章(2)
砰咚!斜坡下的平頂樓中發出好大一聲鈍響。
娘的……
樓嵐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揉揉撞得生疼的後腦勺,隨即臉色發白地將原本已拉下的窗簾攏得更加嚴實。
沒被發現吧?應該沒被發現吧?如果從那麼遠的地方還能看到她的話,就不是人而是怪物了。
饒是這麼想,她還是神經兮兮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再合十拜了拜。主啊,如來佛啊,如果你們真的存在的話,保佑我下一眼不要瞧見什麼恐怖的畫面!
拜畢,樓嵐鼓起畢生最大勇氣小心探向鏡筒,鏡筒中的畫面……不恐怖,只是很詭異。
才不過幾分鐘,原本空空蕩蕩的斜坡上就多了幾個彪形大漢,仿佛憑空鑽出來似的,清一色黑西裝大墨鏡,襯得被他們圍住的白衣男子更加顯眼。
般什麼鬼?樓嵐下意識地揉揉眼,沒錯,並非她黑幫片看得太多出現幻覺,確實有一群氣息詭異的黑衣人在圍堵她的鄰居。
「這一帶最近不大安寧哦……」
不知是何時听過的話莫名在她耳邊響起,未及反應,便見那個人似乎對那群大漢說了什麼,一干人悄無聲息地繞入屋子後方。
那里……她記得是一片廢棄的廠房,這一帶規劃得亂七八糟的小區中,那樣的荒地就有好幾處。
樓嵐不假思索地抓起鑰匙沖了出去。
毫無遮蔽物的斜坡上白花花的陽光射得人頭暈,越走近那幢屋子,越能感受到那股詭異的寂靜。棉質拖鞋悄無聲息地跨過屋後坍塌了一半的廠房牆壁,立時便聞到濃濃的鐵銹味。
真是的,這些廢銅爛鐵都不早處理掉。樓嵐想,捂著鼻子繞過眼前銹跡斑斑的巨大機器,霎時凝住了。
掩在掌心下的口無聲地張開。
原來……她方才聞見的不是鐵銹味……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僵硬的身體自動做出後退的反應。
「鐙!」掌中的鑰匙輕擦過身邊一根金屬管。那麼細微的一聲,場中的男子卻已轉過了頭。
樓嵐癱靠在身後的機器上,鑰匙從指間掉落,滾了幾下後落在她與對方之間的地上,黑色的十字架靜靜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是你啊……」男人說,舌忝了舌忝指尖濃稠的紅褐色液體,「又見面了呢。」
樓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縱使她有異于常人的童年經歷,縱使她畫了許多鮮血淋灕的恐怖畫面,可在面對幾具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每個的胸口還開了個大洞的尸體時,還是控制不住手腳發軟。
她死死地盯住駐立于尸體前的白衣男子。
說來可笑,自己為這人弄得精神錯亂,可卻是頭一次見到他的正面……竟是在這種情形下。
男子長得極為清秀斯文,雖然顏色偏淡的薄唇令人一見之下橫生突兀之感,卻無損于那帶著優雅氣息的直鼻長眼。略細的眉毛平時必定是如雕像般波紋不驚的,可眼下它們卻斜出一個妖異的弧度。
男人側頭,幾綹黑發散落眉間。
「沒想到會被人撞見,」他睨著她說,有些傷腦筋的樣子,「怎麼辦才好呢……」
一股涼意躥上樓嵐的背脊。
要……要被殺了。
兀地,強烈的不甘掩蓋了心中的恐懼。
是的,不甘,平生頭一次這麼在意一個人,卻要死在他的手下!
她不想恨他呀,不想像恨小時候那些人一樣恨他……
有人說人在臨死前想到的必是他最難忘的事情,可如今滑過樓嵐心頭的畫面卻是一只泡在馬桶里的老鼠尸體。那是她搬來這里的第四年發現的,發現後她在浴室里吐了一天一夜,搬到小酒店住了兩個星期,直到房東詛咒發誓已經清理得干干淨淨了才敢住回來。
腳踝一陣鈍痛拉回樓嵐混亂的思維,她低頭望著腳下那堆髒污的玻璃碎片。
是啊,她害怕的不是老鼠的尸體,而是另一種……泡得發白的東西,從「那個時刻」起她不是早就發誓今生決不讓別人再掌控自己的生命了嗎?
她驀地彎身抓起瞧上去最為鋒利的碎玻璃。睨見她的動作,男人的眉一挑,露出興味的神色。
「我……我的命,不給你……」似乎已被逼到絕境的女子緊緊抓著玻璃碎片,臉色發白地說。
「——我自己取!」
一咬牙,掌間的利片深深刺進了自己的心髒!
暗允修愣住了。
他瞪著面容扭曲跌跪于地的女人,女人也突著眼楮瞪他,那眼神似乎在向他挑釁︰怎樣,這下你還能把我怎樣?
不知過了多久,那雙黑眼楮里挑釁的光芒漸漸潰散,女人無力地癱倒在地。
披散的長發散亂在他的鞋面。
暗允修還在瞪她。
半晌,他移開雙腳。
「搞什麼……」他低嘆,五指煩惱地插進額前的發中。
「從沒見過這種人……真令人頭疼。」
他身後,那幾具黑衣黑鏡的尸體在陽光下漸漸消溶。
第3章(1)
她似乎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見自己自由了,長大了,成了一個插畫家,畫的還是那種充滿了血腥氣息的恐怖的漫畫。不過,夢中的自己好慘,不僅是個二十好幾了還沒人要的老女人,還對一個奇怪的男人產生臆想……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世上怎麼會有那種徒手就能穿透人體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