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太婆說話,不覺得無趣?」
「從小到大我覺得最有趣的時光是賴在王嬤嬤身邊,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嬤嬤曾問我︰‘知道幸福長什麼樣?’我回答︰‘榮華富貴、光宗耀祖?’嬤嬤說︰‘不對,幸福是無事擾人,是你笑笑我、我笑笑你,說說東牆、批批西牆,瑣瑣碎碎過完一生。’」
「那位王嬤嬤很有智慧。」
「嬤嬤不識字,經驗全是在歲月中累積,她無子無孫、無依無靠,卻生就一副豁達性情。」
「王嬤嬤是?」
「她是承恩侯府下人,我母親的出身配不上高貴的承恩侯府,生下我後,我們母女被發落到莊子上,母親早逝,是嬤嬤一路照料我長大。」
「怨嗎?」
「不怨,與其把力氣用來恨人,不如用來改善生活,我做點小生意,足以養活我們祖孫倆。直到嬤嬤過世,直到侯府把我接回去,直到……眼下。」
晴蘭聳聳肩,分明無奈,笑容卻一直存在,承恩侯府虧待,她無半句批判,阿巽苛待,她滿眼豁達,她習慣解決困境,不習慣抗議困局。
「你和阿冀的事,我幫不上忙。」賀老夫人重申。
「我懂,但我在賀府一日,就會與祖母請安一日,這是本分也是責任。」
這麼堅持啊?但是,能夠堅持多久?賀老夫人很想看看。
「不嫌無趣的話就來吧。」
「多謝祖母。」
「今兒個已經不早了,先回去吧!」
「是。」她轉身退出。
看著她的背影,方才一直沒說話的賀洵橫眉怒目地開口了,「祖母,您別被她欺騙,她足智多謀、狡滑奸詐,慣會收買人心。」
賀老夫人偏頭望他,哂道︰「你被收買了?」
「當然沒有。」
「是,那麼貴的文房四寶都沒收買到你,幾句請安問候,哪能收買我這個老人精?」
呵呵一笑,賀老夫人讓林嬤嬤扶著進屋,對這個孫媳婦,她有幾分期待。
望著晴蘭,白叔方喉嚨卡卡的,他有想哭的感覺。
「好端端的,你干麼冒充別人啊?李代桃僵好玩嗎?」白叔方氣死她了。
晴蘭無奈,怎地所有人全當她熱愛當西貝貨?
撇唇,她瞄一眼他身後的賀巽,噘嘴抗議,「我是桃子,不是李子。」
誰跟她論桃子李子,他的意思是……厚,看中的小娘子被老大給截胡,而截了好貨的老大還嫌貨色差,氣吶、悶吶、煩吶!
看看晴蘭、再看看老大,所有的不滿只化成一句輕嘆,「你還好嗎?」
這種情況,好得起來才有鬼。
「我想和大哥哥說話。」
意思是叫他滾?滾有何難,就怕自己一滾,轉眼老大動起手,沒人可以救她。
白叔方眉頭兩道毛毛蟲皺成團,他很清楚,當初老大有多期待這門婚事,現在就有多失望,正在氣頭上的老大,傻瓜才去招惹。
白叔方猛朝她使眼色,可晴蘭沒瞧見。
她正小心翼翼地瞄著賀巽,她希望自己能夠放大膽子說——「不管前世或今生,你都不是夏媛希的丈夫人選」。
但,哪能呢?那個「前世今生」太嚇人,誰信才有鬼。
苦苦一笑,不等白叔方讓開,她大著膽子走到賀巽身邊。
晴蘭輕勾上他的手指,賀巽想也不想的甩開。
她扯扯他的衣袖,他又甩,他用態度擺明一刀兩斷,擺明兩人交情不存在。
抿唇,她眼底透出堅定,小小的掌心握上他的,牢牢裹住,這回她用盡全身力氣,不教他順利甩開。
溫熱襲上,淡淡的馨香沖入鼻息,他甩不開她的糾纏,氣不過的低頭瞪向她笑靨如花的臉龐。
「我們談談吧,假使談過之後,你仍然認定我居心叵測,那就……」
就怎樣?他斜眼看她,這表情和賀洵一模一樣,果然是親兄弟。
「我就立刻離開賀府,絕不令你為難。」她高舉五指發誓。
她眉眼真誠、表情無辜,被這樣一張臉對上,任誰有再大的怒氣也會消失無蹤。
但賀巽,不,他太失望、太憤怒,最教他生氣的是……令自己失望憤怒的人竟是晴蘭。
他性情多疑,卻在她身上投注信心,他自以為懂她、理解她,沒想最後坑自己的竟然是她,假使換上別人,他或許不會那麼憤慨,可偏偏是她!
「不佔用你太久時間,我保證。」她把他的手握在胸前,皺彎一雙兔子眼。
半晌,他僵硬地點了下頭。
晴蘭松口大氣,也不管白叔方還在旁邊,開口就直說︰「我母親出身青樓,我是夏府不願意承認的外室女,我從沒有認祖歸宗的非分念頭,所以不是我不向你坦承身分,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出身。」
若有回歸夏府的想法,她不必這麼辛苦、這麼獨立,不必想方設法憑藉自己的能力,企圖在這世間橫行。
目光一閃,他有兩分動容。
「我是見利起早、無利不逐的商人,怎會不懂‘侯府千金’這身分能帶給我多大助益?那可是與生來的榮華啊。只是我很清楚,高門貴府的婚姻多數建立在利益交換上,我不願意自己的婚姻是利益交換的結果,我向往自由,也相信有本事能掙得想要的自由,所以我真的不認為自己和夏府有任何關系。
「我以為自己早被夏府徹底遺忘,以為人生掌握在手中隨我折騰,沒想到夏家突然命人將我接回去。
「知道他們企圖作主我的婚事時,我是抗拒的,但祖父母提的人竟然是你,是你啊!不是盲婚啞嫁,是熟識多年的賀巽,是那個說‘不必急,我會慢慢走,你慢慢跟,我往前一步,總要回頭等你一步,不管怎樣,我們總要並肩的。’的賀巽,既然是決定要與你並肩,我還有什麼好抗拒的?
「我發誓,我不知道這樁婚事是你向皇上求來的,不知道你喜歡夏媛希,更不知道夏府有李代桃僵的打算,我單純以為這是個美好的巧合。」
「現在又知道了?」他輕哼一聲。
「昨晚丹雲向我交了底,她是夏府的家生子。」晴蘭無奈長嘆,身子往前,她的額頭頂在他胸口。
像過去那樣,累了就往他胸口一靠,好像這麼靠著,力量就會自然產生。
「對不起,我錯了,我可以理解你的不平,也明白御賜的婚事不是你說休便可以休棄,事到如今我不知道你想怎麼做,但不管你怎麼打算,我都全力配合,只求你別氣我、別討厭我,別一筆抹去我們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與情誼,可不可以?」
是,她用了心機,她想要以退為進,她想要待在他身邊,想要夢想成真。
但她也知道盛怒的他,怎肯給她機會?她只好百般退讓、萬般妥協,盼求得他一個心軟,讓她有時間改變局面。
她知道他的心遠不如表面那般剛硬,知道他吃軟不吃硬,知道他對她比對旁人更寬容,也知逍自己正在利用兩人的感情。
冷冽目光緊鎖在她身上,她害怕,卻不敢把頭抬上,只是貼在他胸口的身子在抖著。
她這麼可憐,他怎麼忍心拒絕?終究,他還是信任她的。
他輸了……一聲長嘆之後,他問︰「夏府打算讓媛希嫁給周勤?」
「是。」在夏府,人人都為此事深感驕傲。
失落在眼底凝結,他再努力也爭不過周勤是嗎?就因為他不是龍子鳳孫?
「為什麼不提早告訴我?」
寫信也好,托人帶口信也行,哪怕只提早一天知道真相,他就能扭轉干坤。
沒錯,她可以寫信告知他她的身世、告知他她對兩人即將成親的歡欣……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寫,故事很長,一行偏差、滿紙皆錯,她擔心誤解加深,以為面對面解釋會更清楚,甚至……她是真的樂觀啊,她認定他會喜歡這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