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姬 第10頁

一語未了,周婉倩的淚珠已如斷線珍珠般簌簌落下,滑過晶瑩剔透如同白玉的臉頰,那楚楚可憐的樣子簡直讓他的心都揪起來了,他手忙腳亂想要替她拭淚,卻越拭越多。

她推開他的手,突然去拉他的衣袋,方才他自水中上岸時只是匆忙一扯,這一拉登時敞開,露出寬闊白皙的胸膛來。

一時之間武衛明完全傻住,這女人要干什麼……不會是要非禮他吧!

周婉倩的手直接扶上他的胸膛。

然而看見淚眼婆娑的她,在一時的震驚之後,他一動也不動,靜待看她要做什麼。

「不止玉香圓……還有這個。」

冰涼的手指觸在溫熱的胸膛上,輕輕移動,最後,停留在他心口一枚銅錢大小的疤痕上。她的神情無比專注,但是,目光卻不在面前的武衛明身上,一雙剪水秋瞳越過他,穿透數百年時光,凝視著過去的那個人。

「同樣的位置、一模一樣的傷疤……」她已不再流淚,眼神迷離,語氣卻帶著一種意想不到的冷靜,「他為我擋箭,差點死去,傷愈之後便留下了這處疤痕。」

這個「他」當然是指鐘浩。武衛明突然覺得她指下所處的那塊傷疤火辣辣地痛了起來,只不過這種痛楚遠比不上他胸膛里正在狂猛燃燒的心火來得強烈——傷疤?!

「那不過是我上個月在邊塞剛受的傷。」他勉強壓下心頭的激烈情緒,保持表面上的冷靜,「所以,你弄錯人了。」但語氣卻很沖的駁斥她。

「我沒有!」

武衛明暗暗咬牙,他忍!

「只是巧合而已。」戰場上受傷的人何止千萬,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肉的士卒多著呢!

「不是巧合!」

他磨牙,有一種想噬人的沖動,繼續忍!

他嘗試跟她講道理,「周婉倩,這幾百年你見過幾個男人?我說沒穿衣服的,是不是只有我一個?」

她臉上立時染上紅暈,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武衛明吁口氣,諒她也沒這個膽子!要是有另一個男人,他立刻砍了那家伙!

「所以了,只是你沒看到,不代表其他人沒有,這只是巧合。」就算機會再少,一萬個人總有幾個人會在同樣位置有相似的傷疤吧。

「不是!」周婉倩性情溫柔,然而對自己認定的事卻有著非同一般的執著,「有白玉香圓、有同樣的傷疤,不僅如此,還有我的感覺,鐘浩的氣息我是絕不會認錯的!」

她的感覺、鐘浩的氣息……他一忍無可忍!

周婉倩卻還挑中時機火上澆油,「武……你真的就是鐘浩!」

武衛明清清楚楚听見自己腦子里名為「忍耐」的那根弦「咚」地斷掉的聲音。

「絕對不要再把我和鐘浩扯上關系!」他咬牙切齒,額上青筋直跳,「听清楚沒有,周婉倩?!」

周婉倩看著眼前這個額上青筋暴露的男人,嘴角微顫,終于沒有在說什麼,然而她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那淒惻中含著欣慰的眼神,明明白白表達著她的心情,當然,她也同樣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憤怒與……不屑。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心中,無聲地碎掉了……

為了這樣的眼光,武衛明勉強壓抑住自己,在發飆之前,及時拂袖而去。

翰林院編修季博章坐在佑武侯府書房里,舉目四望,書籍倒是塞滿架上,也有時常翻動的痕跡,可大多是兵法、策論,經史子集雖不是沒有,卻少得可憐,簡直充數而已。向來這位小侯爺果然不月兌武將之風,不知顏大人請自己一介修史的文官前來有什麼事情,難道是武侯爺突然有意要修撰家史不成?

不過片刻,武衛明進來書房,季博章在朝堂之上也曾多次見過他,此刻近看,果然是儀表軒昂、貴氣出眾,只是眉宇間分明有郁結之色,他暗暗嘀咕,不知這位少年顯貴還有什麼心事。

客套幾句,武衛明就直截了當說︰「听聞季大人對燕朝的史事鑽研最深,本侯有一二不結處,想要請教。」

季博章一愣,連忙道︰「在下未學後進,不敢受此謬贊,侯爺有疑問,自當知無不言。」

「如此就多謝了,燕朝末年驃騎將軍鐘浩其人,無論正史野史傳,為官為人,平生所涉,請季大人巨細靡遺地整理成章,本侯對這個人真的很、感、興、趣!」

季博章渾身一顫,侯爺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咬牙切齒,可見是真的很感興趣,不過,為什麼總覺得陰測測的呢?

第4章(2)

季博章果然熟知燕朝史事,精于文章,不過兩天功夫,鐘浩的大小事跡便收集得一清二楚送到武衛明面前。

坐在書房桌前,武衛明心情有點復雜,對于鐘浩這個早已死去不知多久的男人,他即妒且羨,還夾雜著那麼點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麼的好奇。

能讓周婉倩這樣的女子等待尋覓四百年尚不改其志,總要有點不平常的地方吧!

那晚他拂袖而去,心情激蕩之下索性連夜騎馬回京,對周婉倩追在身後的呼喚只當沒听見,興好常人見不到鬼魂,不然真要驚世駭俗了。

一夜間兩度奔波,到侯府時天已大亮,他臉色鐵青渾身殺氣的樣子著實把府里一于人等嚇得不輕,一聲吩咐找了季博章來,他就把自己關在屋里,閑人一概不見,直到今天,氣惱漸消之余,對周婉倩的掛念又竄上心頭。

長嘆一聲,武衛明翻開新出爐的《驃騎將軍鐘浩傳》,仔細研究起來。

燕朝的衰敗,迅速糜爛至無可救藥,不過五、六年而已。

鐘浩以二等神武將軍奉詔回京時,政局已是內憂外患,病入膏肓,只要幾個引子問題就會猛烈地爆發開來,然而朝堂之上仍舊是歌舞升平、醉生夢死,達官顯貴並未體會到末日將至。

二等神武將軍在京城里算不上什麼大官,鐘浩戰功雖顯赫,但在朝堂上卻沒說話的分,原本跟皇室也沾不上邊,不過,天順十二年,即鐘浩回京一年後,京城發生了一起小小的叛亂,把鐘浩推到了眾人眼前。

說是叛亂,實際上是一群流落京師的災民,他麼被官吏剝削欺辱,一時激憤下圍堵京兆尹衛門,要求放糧救濟,不料卻被京兆尹以暴民作亂為由辣手鎮壓。眼見已無活路,災民們索性放手一搏,竟沖開官府包圍,退向附近的恩澤寺。

糟糕的是,當日太後帶了貴妃公主一干人正在寺里祈福,護衛們雖奮力阻擋,然而一人奮死可以敵十,十人奮死可以敵百,災民拼命之下,竟然沖到了大殿前。危機之時,已調任神機營統領的鐘浩帶著一小隊兵卒趕到,護住了鷲駕,與災民對峙。

一場混戰間,有流矢射向貴人,鐘浩奮不顧身,以已為盾,此後便是帶傷而戰,直到援軍趕到。他渾身浴血,卻還堅持護送鷲駕至宮門方才力盡倒下……

看到這里,武衛明冷笑一聲,功高莫過救駕,前面的奮力拼搏,原始職責所在,可後面的帶傷護衛,則與作戲無異了,只是唯恐太後看得不夠清楚吧?

只不過那一箭……武衛明的手不自覺模向自己的胸口,如果真是一模一樣,那一箭若再深數分,必然傷及心肺,藥石罔效,鐘浩這種身經百戰的人,絕不至于想不到後果,那麼這番舉動,就非職責與做戲可解釋。

那位貴人,定時周婉倩無疑,然而,數年前的一夜之緣,已可令他傾生相報了嗎?鐘浩這看似嚴肅端方的人,竟會有這種深情與氣魄嗎?

武衛明的心,一熱,一冷,又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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