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告訴她自己是來發泄情緒的,秋月笑嘻嘻地說︰「良心不安嘛,所以就來了。」
羅品葳也沒多想,點頭道︰「算你有義氣。」
「我先走了,晚上我再把可樂拿到阿薔那兒。」秋月說道。
「知道。」她還得跟隊員們去吃喝一頓、慶祝慶祝,現在走不了。
走出活動中心時,有人喊了她的名字,火氣一下涌了上來,她頭也不回地徑自走到機車旁。
「還生我的氣啊?」一只手臂忽地搭上她的肩。「不錯,你編這個頭巾還挺適合的。」
秋月火大地推開,怒聲道︰「昨天我已經說了,我們的友誼就到此為止。」
站在秋月面前的男子有張鵝蛋臉,頭發染成咖啡色,挑染幾許金絲,相貌一般,不過穿著打扮十分時髦,整體看起來也算不錯。
「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你頭發短,上不了大卷,只能用小——」
「是你技術不好,把我燙成阿嬤頭。」她打斷他的話。「我說了,除非你免費幫我弄回來,不然別跟我講話。」
張元禧嘆氣。「不能免費啦,你這個頭我已經打折了,還被老板娘抓到,她已經撂狠話了,如果我在吃里扒外就滾。」
「算我倒霉,走開啦。」她推開他,把鑰匙插進孔里。
張元禧氣結。「你……你真的很見色忘友,我冒著丟工作的危險給你打五折,讓你去蕭旭維面前招搖,結果我得到什麼?老板娘的臭罵跟你的絕情絕義。」
秋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現在是你委屈還我委屈,我一開始就沒要找你燙,你死拖活拖把我拉到店里燙頭發,說什麼要把我弄成瑪麗蓮夢露、小甜甜布蘭妮,結果咧?我變成文英阿姨……」
張元禧噗一聲笑出來。
「去死啦你。」她踢他一腳。「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只會吹牛,說自己是什麼魔法美容師,剪刀在你手里千變萬化,號稱千手觀音,我看你是頭發終結者,你殺死我的頭發,我跟你拼了。」
他討饒地閃躲她的拳頭。「好啦,都是我的錯。」
「把我的錢還來。」她怒喝。
「我只是血汗勞工,錢在萬惡的老板手里……」
秋月賞他幾腳,憤恨不平地坐上機車。「你再惹我,我就從你身上碾過去。」
「听我說個話行不行?我是來補救的。」
她一句話也不信,狠狠瞪著他。
「厚,信我啦,不會害你,我請大師兄出馬,保準你變辣妹。」
秋月扭了下嘴。「大師兄?少林寺出來的是不是,想把我頭發都剃光?」
他哈哈笑道︰「不是啦,是學長,我們都叫他大師兄。」
「听著名字我就沒信心。」她揮手示意他閃開。「我自己回去找設計師……」
「你不是沒錢?」
她瞪他。
「好,你不要再瞪我了,下個月我領薪就把錢還你,一句話,你到底要不要見大師兄?他剛從日本學成歸國,當初他跟媽祖許願,如果能讓他去日本進修,他回來就做滿一百個頭還願,免費的。」
她狐疑地望著他。「為什麼我听了還是沒信心?還願不都是幫媽祖鍍金身、打金子嗎?」
他笑道︰「他哪有錢打金子,這是心意你懂不懂?他本來想幫媽祖娘換一個新發型,但是廟祝不肯。你到底要不要,很多人排隊,我求了好久才求到的。」
秋月不由心動。「確定很厲害?」
「從日本進修回來還不厲害?」他仰天長嘆。「他做一顆頭五千起跳,懂不懂?」
她心一橫。「好吧,去看看。」
他立刻跨上後座。「走。」他拍了下她的肩。
如果分析一下簡秋月短短二十三年的人生,不算特別倒霉,但也跟幸運扯不上邊。小時候的她多災多難,一半是意外,另一半是咎由自取,比如說︰五歲時家里前面的大排水溝拓寬,她前一秒還記得,轉身就忘了,從家門口跑出去時,咚一聲掉進水溝里,摔了個腦震蕩,還是蕭旭維正巧經過,把她送到醫院。
大一點時,她爬木梯要拿架子上的糖果,他們家的狗皮皮沖過來,撞上木架,她啪嚏摔了下來,又是腦震蕩。
嬰幼兒時期從床上不知掉了多少次,長大後又老是撞頭,簡母一直深信女兒的腦袋就是這樣撞壞的,不然怎麼會吃里扒外,老把家里的東西往外搬。
七歲那年,簡秋月決定要從黑美人變白雪公主,听人說泡牛女乃會美白,開了一罐嬰兒女乃粉倒進浴白美容,搞得全身黏糊糊,簡母的藤條可沒手下留情,打的鄰居都以為出命案了。
後來簡秋月才知母親除了氣她浪費一罐女乃粉外,還被她的蠢笨氣到。泡澡的用鮮女乃,不是女乃粉,不過她是不會承認自己笨的,畢竟當年她才七歲,哪知道要用鮮女乃?
接下來的許多蠢事都是這樣犯下的,想法都是好的,結果都不怎麼令人滿意。
張元禧把她送到大師兄那兒後,因為還有事就先走了,她的要求很簡單,把頭發燙直就行,修剪一下也可以,但不要太多。
大師兄點頭表示明白,秋月放心了,露齒而笑,但她低估了發型設計師這種奇怪的生物,他們只要拿起剪刀,就會出現強迫癥,以為自己是剪刀手愛德華,非得修出一個得意之作不可,名氣越大的越是一意孤行。
秋月在燙直的過程中再度睡著,不是她無法記住教訓,而是她自小到大一坐上美容院的椅子就想睡覺,就像小孩子看到針筒一定哭,學生一定會打瞌睡一樣。
當她醒過來時,已經物是人非,她變成了一顆橘子。
整整一天一夜,她躲著不敢出來見人,頭上總是包頭巾,眼皮哭的腫脹難消,鼻子都被面紙擦破了。
「阿月啊……」
簡母的聲音在樓下響起。
秋月望著鏡子,頭頂鮮艷的橘,刺眼得讓她就算戴上太陽眼鏡也無法遮住那光彩奪目、會使人罹患白內障的強烈眼色。
「到底哪里新潮了?」她委屈地放下鏡子,無精打采地躺在地板上。
「阿月啊,你是耳聾了?」
秋月揉揉眼楮,喊回去︰「人家心情不好啦,都說了不要吵我。」
「不要吵你,你說的喔,不要後悔。」簡母提高嗓門。「旭維啊,她不知道又在耍什麼大小姐脾氣……」
秋月驚嚇地從地板上坐起。
「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說她,人笨就算了,又學不會教訓,不知道到底是腦袋撞壞,還是我懷孕的時候吃了什麼黑心食品,造成她腦部受損,家門不幸……」
「媽!」秋月沖出去,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可一到樓梯口,又想到自己耀眼奪目的發色、滿臉痘子外加邋遢的穿著,又忙不迭地跑回房間。
迅速綁好頭巾,戴上太陽眼鏡,月兌下松垮的運動短褲,套上前幾天才買的碎花短裙跟緊身白短T,幾天節食的成果終于顯現,肚子小了很多,胸部雖然縮水一點點,但沒關系,她有本錢縮小,如果不看臉的話,身材滿點。
她火速奔下樓,听見母親還在細數她從小到大做的蠢事,頓時怒火中燒。之前都說了,她要扭轉自己在旭哥心目中的形象,從一個糊涂小土蛋變成性感美女,所以任何人都不準再提她小時候的蠢事,怎麼才轉過身,母親就扯她後腿。
「媽,你不要再講了。」她踫了下母親的手,對旭哥路出靦腆的笑。
他的氣色比前天好多了,眉宇之間的憂郁氣息也不復存在,穿著白色運動衣跟牛仔褲,年輕又有朝氣。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像是角落堆積已久、滿布塵埃的小泥人,黯淡又丑陋,她有股沖動想跑上樓把自己埋起來。早在一年前她就應該好好準備,把自己培養成知性感性兼具的美女,現在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