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他比韋馱厲害。韋馱算什麼?空有一身本領,號令眾鬼神,卻為了一個女人,滿盤皆輸!為情所困的傻瓜。他們都是傻瓜!
「不要!」行蘊慌亂跑來擋在他面前,驚懼而絕望,「不要,求你放過她!」
他並不理會,一腳踢開行蘊,眯眼瞧著半空垂死掙扎的女人,仍未敢輕易出手。
還有力氣掙扎?還未死心呢!
也許……只需得一點刺激……
「妖孽!你徇私枉法,私放罪將出塔,又打死護法天龍,誘惑佛門弟子,更自甘墮落淪入魔道,可謂壞事做絕。你可知罪?」
又是這一串例行的喊話,平日里听得多了,沒想到,有一天竟用在自己身上。
壞事做絕?她做了什麼壞事?有什麼罪?
不!
「我沒罪!」雖然狼狽,她畢竟是韋馱的弟子、部下。強撐著精神,輸人不輸志,不能給他丟臉。
「我做了什麼壞事?放主人出塔,因為他予我有恩;打死護法、墮入魔道是你們逼的。哼!至于誘惑佛門弟子……你哪只眼楮見我誘惑他了?是他這麼告訴你的?是他在誘惑我!他誘我動心,誘我的心,誘我的情!他誘我愛上他……」
行蘊猛地一震,千愁萬緒一股腦地涌來……
她說他愛她呢……即使在這個時候……
善法堂撇嘴冷笑,「你愛他,但他可愛你?」
她掙扎著,說不出話。這結結實實地刺中她要害,刺得她鮮血直流。
他可愛我?他可愛我?
小蓮紅了一雙眼,瞪著地上這個涕淚橫流的和尚,胸中烈火更熾,幾乎燒毀了意志。
她如此愛他,為了能與他廝守,甚至去做了魔。
他怎能在為她描繪美好結局的時候,山盟海誓的時候,送她一杯毒酒,咒她腸穿肚爛?!
火氣上涌,她猛吐一口血,撐直了身子踩在地上。平坦的土地讓她安心。
善法堂早已準備躍上,予以致命一擊,見她忽然挺直身子落下來,不由後退幾步。
她向著行蘊,靜靜地,行蘊急忙想向上去扶她,卻被厲聲喝止︰「不要過來!」一開口,才知怒火已經沖天。
「小蓮……」行蘊顫抖著,帶著哭腔,早已淚流滿面,「小蓮我不想這樣的。我真的舍不得你……如果不是你……」
話未說完,便被她截斷︰「我不知你為何這樣對我,我也不想知道了!你還記得我對你說的話嗎?若你負了我,我追遍天涯海角也要給你一杵,然後回佛界伏法,入三惡趣,生生世世,永不再見。哼!我為了能同你相守,早已成魔了。所以我不用伏法,更不用入三惡趣……」
她咬牙怒瞪,眉齜俱裂。捏著粗大金杵的素手,微微顫抖。
她愛得專注,恨得專注。太專注了,背後一劍刺來,打得她措手不及。
「小蓮!」行蘊痛呼一聲,撲上去護她,那劍卻早已劈在她肩上。
「滾!」小蓮悶哼,吃下這一記,揮臂將行蘊甩開,他跌在供桌上,猛咳出一口血。
「小蓮……」
「待我收拾了他,再來……再來找你算賬!」言罷一飛而起,在半空盤旋著。
揚手就是一記。
善法堂險險躲過,召出不知何時埋伏四處的二十來個護法阿修羅,將她團團圍住,嚴陣以待。自己狠狠念起佛咒。一聲高過一聲。
她的痛也一浪高過一浪,動作潰不成形。
這果然是佛界的靈藥啊……
忒的卑鄙!不知主人當年又是怎樣被這些龜孫子們蒙騙的!
咬牙忍疼,哪能忍得住?下唇也咬破了,一片血肉模糊,月復中卻割心刨肺,越發難挨。
左沖右突,拼死搏殺。每一張臉都成了行蘊的,下不去手傷他,只好拿他們泄憤。原來杵也能當劍使,一擊穿心。天龍八部眾中的戰神也不過如此……一個一個挑了……
善法堂悄悄閃在一邊,拈了指印,就著法咒一同拋出去。
金光打在她身上,肚子里翻江倒海,連連在半空折騰。最後連杵也拿不住,「啷當」一聲落在地上,把佛殿砸出了一個大坑。
那個小人,見機會成熟,一劍送上,緊接著,陸陸續續地,一把一把,插在她胸口、身上。
她懸在半空,身上插滿劍,像個垂死的刺蝟。
腥風血雨。
溫熱的,帶著蓮花幽香,鋪天蓋地拋灑下來。
染紅了佛像,染紅了布幔,染紅了整個佛殿,血海橫流,這是佛殿?!
諸佛菩薩冷漠猙獰。眼角眉梢,唇邊齒頰,都掛了血淚。
這明明是浮屠地獄!
血澆在行蘊的臉上、身上。
這是個浴血的和尚。
他怔怔地望著自己鮮紅的手,不斷有血灑下來,一遍又一遍,沖刷著他的心。
她的血!
善法堂收了法術,那些劍也順勢飛回來。
那雙刃利器,畢竟也是依靠。離了他們,再也承受不住,連身體里最後的液體也噴涌而出。她癱軟下來,重重跌落在地上,濺起一片紅色的浪花。
一句話都沒說,連申吟喘息也未來得及。
她直挺挺躺在地上,躺在自己的血鋪就的靈床里。
那雙眼還睜著,黑白分明,隱隱透紫。
恨恨地、幽怨地、不甘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曾經對她許下地老天荒,山盟海誓的男人。這個六神無主,錯愕狂亂的和尚。
「小蓮、小蓮……」
他怔怔地對著她的眸子,在里邊看到絕望的自己。
莫高窟畫像的顏色尚未風干,他為他們設想了千百種結局,獨獨沒料到,最後竟會是這種。
血似明鏡,整片整片,鋪滿地面的血鏡,映著整個大殿。
里面映出一張蒼老的臉,他從配殿走進來,手捻佛珠,邊走邊念六字真言。
走到善法堂面前,深施一禮。異常的卑微恭敬,「阿彌陀佛!菩薩護持佛法,斬妖除魔,此次必定功德圓滿了。」
善法堂連他的正眼也懶得瞧,徑自擦著染血的寶劍,只是這一聲菩薩叫得他滿心歡喜,便懶懶地掀掀唇,「你助我除魔,我上去復命定不忘記你這一筆功勞。」
老和尚繃著一張臉,面皮功夫做得十足,「弟子不過一界凡夫俗子,能一睹真容已是萬幸,助菩薩斬除妖孽更是佛門弟子分內之事,怎敢邀功?!」
「哼!你倒精明。行了,我自有分寸。」
那個合該早已死去的人,那個佛性深厚德高望重卻慘遭扼殺的高僧。
他的師傅!炳哈哈——他突然狂笑起來。
師傅騙了他!
就為了這個人,他竟害死了他想相守生生世世的女子!
他該死!
是他負了小蓮!
桃花劫……
原來,他才是她的劫難!他才是她的……桃花劫……
啊——
天空被劃開一道傷口,有東西流出來,透明的液體。
是血?
是淚?
山路泥濘。兩個上山采藥的藥童,背著大竹簍,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里跋涉。
「師兄,太難走了。前面是經行寺,咱們去避避雨吧。」
被喚做師兄的腳下一滑,險些坐在爛泥里。急忙回頭怒斥︰「避什麼雨?!不知那寺里有個瘋和尚嗎?你不要命了?!」「……」他年紀尚小,平日對這些流言蜚語又不甚關心,當然不知其中因緣。
「就知道你不曉得。听說,是被妖精弄瘋的,連法度師傅都被他砍成重傷呢!後來就被關在寺里,夜里還能听到哭聲。就在去年的盂蘭盆節瘋的呢。」
「師兄,你看那邊……」年紀較小的指著遠處。
一道白影子迅速躥上來,隱隱約約像個長發姑娘。
還未及細看,便從眼前略過,向經行寺的方向竄去了。
「師、師、師弟,今天是……幾、幾、幾號?」
「七月、七月十五……對,十五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