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君情意濃 第27頁

縴長的手指賞玩的將酒杯在眼前晃了晃,那寂寞的身姿在岑寂的酒肆中愈見消瘦,飲下那冰涼的液體,卻燒灼了她不知是痛還是冷的心。

喝酒,喝醉……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笑了笑,執壺賣酒的人卻不懂得大醉一場,就連別人是不是真的醉了都看不出來,她……真的很笨啊……

再續了一杯酒,無佳肴佐味,那她就自己唱一段小曲來助助酒性吧。

「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棲清長夜誰來,拭淚滿腮。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兒愛。舊緣該了難了,換滿心哀。怎受得住,這頭猜那邊怪,人言匯成愁海。辛酸難捱,天給的苦給的災,都不怪,千不該萬不該,芳華怕孤單。林花兒謝了,連心也埋,他日春燕歸來,身何在……」

淒清的歌聲在唇間幽回而出,低低地如泣如訴,在森冷寂寞的長夜中漸漸消散在風里。嗚嗚的寒風,一下一下敲著夜吟酒肆的大門,敲著黯然長夜中孤單寂寞的心扉。

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像他那樣,把她傷的如此之重,卻還讓她牽牽念念,哀哀怨怨,割不斷塵緣難了。

三年了。她身體的痛已經不在,而心上的痛卻永世難消,烙在了心口,隨著淡淡塵埃,糾結成一個無法撫平的傷疤。

她想好好的活下去,珍惜這如奇跡般由神賜予的生命。她想在人間四季中活的快活一些,她想忘記過去,將恩怨情仇一筆勾銷。她想……她想不在孤枕難眠的長夜中淚流滿面,不想在午夜夢回時被他的影子糾纏,她不想在荒涼的心頭再為他種上一朵梅花……

她不再愛他。不再是曾語柔。他愛也好,恨也好,她要自己不在乎。她要做桑落,要做那個執壺賣酒的桑落,在熙熙攘攘的塵世中說著笑著……

她要做桑落。如今,她是桑落……

桑落。

為什麼,卻要這麼難,這麼難呢……

一行淚,在她仰面飲干杯中冷酒的時候,悄悄的順著那張如玉的面龐上滑落,無聲無息的碎裂,一如她無聲無息中碎裂殘缺的心。

十日之後,南城郊外梅林。

觸目,是一片落蕊紛紛的花海,花期已盡,纏綿枝頭吐艷的余香卻更濃了,委身塵泥的花瓣鋪就一條如夢似幻的美景。

林寒宵輕咳了幾聲,伸手折了一段花枝。「借問一枝如玉為誰開?」

美人如花如玉,卻不知是為誰……為誰……

他笑了笑,背身處一片蕭然。春天快來了吧,迎春花又要開了吧,此處花謝,彼處花開,花開花謝,卻不知為誰。

桑落輕盈走來,看著他渾然忘我的看著手里的花枝,又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里怔了。眉目勾留,卻久久不語。

他伸出手,將手中的殘枝遞與她面前。如水的眼波中,沒有任何的波瀾起伏。隨即,心頭涌起的淡淡悲傷,也在她眉眼溫柔的神色中撫平。恍惚里,他還是那個在風雪嚴寒中折梅的少年,童音笑語回蕩在山谷之間。為何此刻物是人非,而他卻更覺得平靜呢。因為成魔,所以成佛嗎?

她伸手接過那支殘梅,仿佛又回到那個花光如頰,溫風如酒的日子。心頭如潮漲潮落,這一刻不能平靜的,卻是一心想要平靜如水的她。輕垂的視線掃過手中的梅枝,哀惋地嘆道︰「縱是一枝如玉玉也枯。」

一霎里,風起雲涌。梅林中匆匆的幾許過客,也在他們身穿梭而去。轉瞬擦肩,相逢陌路。

第10章(2)

鎊自沉吟了片刻,林寒宵艱澀的問道︰「姑娘該怎麼稱呼?」

「就叫我桑落吧。」她淡淡地說。一如他們是萍水相逢的過客。

「桑落姑娘,桑落姑娘……」他一笑,眉目中深深的痛色卻欲言難言,悉數化成笑,化成輕音淡語。

「你的病好些了麼?」她淡淡地開腔。舉步迎風而行,穿梭在梅花數下,像一縷淡淡的青煙。玉色的披風隨風飛揚,鵝黃色的羅裙卻步出一股出塵之姿。他們是該好好談談了,可是他們之間該談些什麼?談些什麼呢……

「好多了。」他隨聲道。亦步亦趨的跟隨著她的腳步,往梅林深處而去。這一片梅林花海,這一片晨曦中如霧輕揚的妙曼美景,成了點綴他們背影的一抹清艷絕色。

「這些年,你過的還好吧?」她揚眸,輕輕地注視著他。其實她是想說,報了仇,雪了恨,一定痛快無比吧。

「不好不壞。」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他懂的時候,她已經不在。好也罷壞也罷,都失去了意義。

「可是我過的很好。劫後余生,撥雲見日。睜開眼,又是一片新天地了。你也是如此吧。」她語氣轉淡,神色轉冷。

他心頭一痛。默默地看著那個閑淡的女子,仿佛那一夜里激烈如火的她只是短暫的幻影。她是要讓他放手嗎?

「其實,我從沒想過責怪誰。包括你。包括曾老爺。」她笑了笑,一個對生父如此稱呼的女兒,真是世間少有。她繼續說道︰「只是心中有一股怨氣。讓我不想再去面對曾經的種種。曾家對我有養育之恩,曾家于你有負義之仇,那我就代替曾家來受過吧。其實于理,我不該怨你。你並沒有錯。沒有錯……」

但于情,卻難容麼。林寒宵雙手緊緊握住,手心里火燒一樣的痛,讓他清醒了許多。她說他沒有錯,而他卻覺得今生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傷害了她。

她連綿的音色,在凜冽的寒風中愈加繚繞。看著手中的殘枝,笑得不知所然,語氣陡然一轉道︰「可是我卻恨你。我不恨曾家讓我受如此屈辱,卻恨你……」

因為她看清了曾家不過是她紅塵中的棲身之所,茶飯之恩讓她無法恨也無法怨,即便是父女之情淡薄,她也無話可說。可是她恨,恨眼前這個男人的欺騙。讓她落入那個甜蜜的陷阱,親手構築了一個美如夢幻的天堂,卻也親手將她推向深淵。「我沒有求過你愛我,我也沒有求過你好好待我。為什麼你卻這樣對我……」

她忍了又忍的淚,抑止不住的簌簌而下。她也說謊了,嘴上說著不該怨他,卻還是這樣怨他。

輕輕地將她擁在懷里,纏綿片刻卻不知該說什麼。他錯了,真的錯了。卻又該如何解開她這百轉千回的心結。他是他的妻子,他卻只讓她受苦。只能一遍一遍的對她說︰「對不起……對不起……」

她搖了搖頭,又輕輕從他的懷中掙月兌。低眉婉轉地說︰「算了吧。我知道你這三年找我找的辛苦。我不怪你了。」

一霎時,他心緒激涌,難以置信地說︰「你肯原諒我了。是不是。」

「是。」她垂落的視線依然停留在花枝上,顯然未曾發現林寒宵激動得不同尋常,幾乎是欣喜如狂。她淡聲說︰「我們兩清了,從此互不相欠。」

他的一顆心再度跌入谷底。慘然一笑,原來這就是她的原諒。緊緊地扼住她的手,呼吸混亂的說︰「你要我如何放開你?如何放開你?」

「我心已淡。」她仰面看著他,那目光就如同仰望不遠的山巒,他依然是雲端震懾威嚴的天神,依然有著睥睨眾生的權利,而她一如從前那般渺小,只能乞求他的寬限。那淡淡的淚痕,就似是她逐寸逐絲碎裂的心。

他留不住她了。這一次,仿佛要真的失去她了。得到後,片刻閃爍,便轉眼成空的流星。他不能……不能就這麼放開她……

哪怕下一刻就死也好,他也要把她擁在懷里,揉進身體中,和他的血液、骨骼、經絡緊密地貼合,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縫隙。這次,就讓他求她吧,他也求她道︰「我愛你啊。我愛你啊。柔兒……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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