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盟 第4頁

青幫與洪幫的恩怨,若要找人出氣,他自然是首當其沖的目標,範丞曜豈有不明白的道理。大家表面上都和和氣氣,私下暗藏禍心。又不是碼頭上的小打小鬧,這種事情,若是讓對方發現蛛絲馬跡,那不是斷了自己的後路。

所以,即使範丞曜知道關鍵癥結之所在,他亦不能有更進一步的行動。只是這件事情處理起來還頗費周折。等到他空閑下來,已是第二天下午,他讓阿笙開車去光華街。房東太太迎了出來。範丞曜淡淡一笑,問起房租的事。哪知房東太太說葛小姐已搬走了。

範丞曜一時呆若木雞,他原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竟然這麼快搬走?他在揣測,是不是有些他沒有意料到的意外發生?他的擔心並不是沒有原因,在他的世界里,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而他不想把她牽到他的世界中來。

範丞曜想起曾在大都會見過她,那時,她打翻手中咖啡,那麼桑桑應該認得她才對。他趕到大都會向桑桑問起這件事,桑桑說︰「哦,那個女生,我記得,不過她是為別人代班,其他的我也並不太清楚。」她眼光故作疑惑,反問範丞曜,「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他哪里還有心思去回答她的問題,心里念頭在一瞬間轉了千萬次。他怎會如此大意,應該昨日便派人去找她。可他那時想,如論如何應該他親自去才對。

桑桑疑惑地看向沉著臉的範丞曜,她並不知道只這一刻,他心里便想了這麼多。她目送他離去,心里惶恐的余溫未退。她如何不說實話?只不過以為範丞曜會以前日之事找葛薇蘭麻煩,她委實不知道,只這短短幾十個小時,發生了一些她所不知的事。直至下午,她再見到葛薇蘭,正想向她說起這件事。

梆薇蘭恰恰搶先對她嚷道︰「我搬家了。」

「住得好好地怎麼搬家了?」

梆薇蘭擺了擺手,一副不願再提的姿勢。解釋起來只怕得從昨天晚上到她家的那個男人說起,她剛說到這里,桑桑就叫了起來︰「什麼!小姐,半夜三更,你為什麼讓他去你家?」

她以為她想麼,她也是迫于無奈啊。再說那個男人她不是也認識,葛薇蘭說︰「那個人就是——」

「我管他是誰。」桑桑粗聲粗氣地打斷,「你沒長腦啊,干嗎不報警?」

她這一問,倒把她問住了,是啊?她怎麼忘了報警。葛薇蘭開始是想報警來著,只是他後來暈過去,她忙著照顧他,反把這件事丟得干干淨淨。

「算了,算了,」桑桑問,「他和你搬不搬家有什麼關系?」

「關系可大著呢,他昨日早上離開的時候,被房東太太瞧見。」

「那又怎樣?」

「人言可畏,房東太太跑來問我和他是什麼關系,問得躲躲閃閃,」葛薇蘭氣得咬緊牙齒,「還說他要幫我給房租。」嗯哼,所以她就搬出來了,反正房租漲價之後,她也想搬走了,這個倒是堂而皇之的借口。沒見過像她這樣倒霉的人,也算是日行一善了,卻反受人指指點點。

「那你現在搬到什麼地方?」

「學校宿舍,一時找不到什麼好地方,先將就一下。晚上再與你說,開工去。」

桑桑這才想起剛才要與她說的事情,但見她走得遠了,懶得追上去,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正是那日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葛薇蘭接到莫名的電話。心里覺得奇怪,還有誰會給她打電話?還是打到大都會來。她小心地從桑桑手中接過電話來,竟然是繼母,她更是驚奇得差點甩了話筒。繼母?若不出大事,她應該絕不會給她打電話的吧?

丙然,是出了大事。

梆薇蘭扣上電話,慌忙從大都會出來,她要坐最快的火車回到里鄉。發生得那麼突然,讓人如行在夢中一般,她一路跑來,耳邊竟不斷回響繼母在電話里說過的話︰「你父親——你父親——他去世了!」

梆薇蘭回到里鄉,是第二日傍晚時分。葛薇蘭問起繼母怎麼回事。繼母哭得撲天搶地,說不出個所以然。里鄉的習俗是要守頭七,那日晚上,葛薇蘭守在靈堂前,四月初的天氣,深墨色的夜空,無星無月。穿堂里門庭大開,那些冷風從穿堂的四面八方吹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她與父親上次見面還是在賭場中,空氣中滿是煙燻火撩的氣味。她與父親吵嘴,她當然是氣憤的,心里還有些埋怨他。她應該是要恨他的,現在回過頭去看看,她也並不是不愛他。只是那種愛,不是一般女兒對父親的欽佩,愛中還有一股怒其不爭的哀怨。

母親去世得早,父親並不十分關愛她,她原以為父親是可有可無的。沒有他,她在上海過得照樣精彩。只是這夜,葛薇蘭默默地流下了淚,她如今真的是孑然一身,無所依靠。

案親並不是自然死亡,雖然繼母好面子,在眾人面前從不提起此事。但是送父親回來的同鄉人在私下里把這件事說得繪聲繪色,一驚一乍。

同鄉的人是這樣說的︰「他被送回來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據說是欠了賭場的錢……」

頭七每個晚上,葛薇蘭坐在點燃的火爐子邊,看那些黃色火焰,從爐子里爆出,發出「 啪」聲,一閃而過。多麼短暫的煙火,她想起父親來,他一生為錢而奔波,也因錢而死。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去世,她暗暗發誓,要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個清楚明白。

只是她還沒回到上海,賭場的人就找上門來。父親還欠下一筆錢未還,父債子還,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繼母只是默默地掉淚,她心里焦急那些沒有著落的錢。

梆薇蘭覺得她比無可憐,然後,她說︰「我來還吧。」那麼平靜,大義凜然的模樣。

她自然沒有那麼多錢,她亦還在讀書。去母親娘家找外婆,她大概不會再借。葛薇蘭為自己打氣,柳暗花明,總有幽徑可顯。

然後,她想到母親為自己留下來的那個吉祥結。

梆薇蘭起初是想把它當到當鋪中去的,桑桑說,破破爛爛的結,你以為當得了多少錢。桑桑向來精明,她心里一盤算,對葛薇蘭說︰「不如拿到中華慈善會去拍賣。」

梆薇蘭白了她一眼,她是江湖救急,可不是做善事。她當然知道中華慈善會的東西大都是由上海的名門望族捐獻出來,然後將拍賣得來的錢,捐贈到全國各地。

她意欲從桑桑手中一把搶過吉祥結來,只是桑桑身子一偏,葛薇蘭撲了個空。

第2章(2)

桑桑笑著說︰「你當真還是單純,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正巧明晚中華慈善會有一個拍賣,我托個朋友把這件事情辦了,能拍多少我也說不準,拍來的錢一分不少給你拿來。」

梆薇蘭一怔。

桑桑推她一把,「你要不信,要不明日我們一塊去?你當中華慈善會那些人都是省油的燈,拍賣的東西不少,濫竽充數的事情,誰會發現。」她站在窗下,仰起頭去看那結,煞有介事地說︰「這結不會是前清的貢品之類的吧。」

這是母親留給她的僅有的一件東西,對她來說是彌足珍貴。是不是前清的貢品,葛薇蘭倒是不介意。只是拍賣那日,台上拍賣師,措詞鏗鏘有力地在台上宣布︰「接下來,這件拍賣品是前清朝的宮中貢品,如意吉祥結。」

紅色的結裝在紅色的錦囊之中,倒是像模像樣。葛薇蘭坐在台下,一時糊涂,到底是不是她的結。桑桑早已沉不住氣,嘻嘻地笑開了。葛薇蘭突然背心冒出汗來,她沒有想到會有這般正式的場合,好像是自己把這一屋子里的人全騙了似的。她低聲對桑桑說︰「這樣好像有點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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