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搶下他的酒杯,「華少,你真的醉了。」他扶他上樓休息。
範丞曜第二日在頭痛中醒來,他揉揉頭,下樓讓喜鳳泡解酒的茶。他看到阿笙,「怎麼這麼早?」
「我昨日睡客房。」
他憶起他昨日與他對飲。範丞曜笑道︰「好久沒有這樣與人喝到痛快。」
「你昨日醉了。」
「是嗎,記不太清,對你發酒瘋了?」他笑,阿笙覺得那笑更讓他難過。
「你當真什麼也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他反問他,「對了,昨日姚叔的貨運過來了,今日記得去點清楚。」
「華少。」
「嗯?」
「昨晚,葛小姐來過。」
他怔了一怔,極力保持原有的表情,裝作不在意地問︰「什麼時候?」
「我扶你上樓之後。她說……」
「什麼?」
「她要與霍太太去南洋。」
噢,那雲終于飄走了!他的心向下一沉,「什麼時候走?」
「明日中午。」
阿笙與範丞曜開車到火車站時,葛薇蘭與沈月紅正要進月台。他終于還是說服了自己,他想要與她見面。他遠遠地便瞧見了她,她比之前更加清瘦了些,生了那麼大一場病。阿笙上前去打招呼。
梆薇蘭對他微笑,範丞曜覺得自己撐不了多久,他有種想擁她入懷的沖動。他對她說︰「我很抱歉。」
「如果你是說受傷的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兩個人說些不相干的事情,似有默契,絕口不提感情。
「怎麼想到要去南洋?」
「霍先生去了那邊,他催桑桑過去已催了好多次。」葛薇蘭笑,打趣地說,「他們感情較好,一日不見如三秋兮。」這句話陡添尷尬,好似他們感情不好似的。
他淡淡地笑,心中千瘡百孔,揪得人發痛,「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她抬頭看他,「也許,永遠也不再回來。」
他真的沒有開口留她,葛薇蘭心想,若是他開口,她一定會留下來,可是他沒有。
範丞曜看著她與桑桑走入月台。
「若是她不在身邊,我會覺得干什麼也沒有意思!」
範丞曜與阿笙坐在車里,听到火車離去時轟隆隆的聲響。南洋,隔了何止千里!
他們終究像兩條平行線,偶爾意外地交叉了,可是那線還要無限地沿長下去,交錯的結果不過是越行越遠,比以前更加遙遠的距離!
梆薇蘭望著窗外,桑桑說︰「這個人真是無情,一場變故,所有的事情都淡了一樣。到底是虛情假意。」
梆薇蘭流下了淚。他們到底還是沒能在一起,經過了那麼多風波,以為早已心心相許,以為可以這樣一直到老……
到底還是沒有在一起。
手指深深掐進肉里去,手里是那半塊吉祥結。
第10章(2)
PARTI
「薇蘭,你整日在家不發霉嗎?要不要找點事做,或是找個學校念念書什麼的。」
「好哇,我去念書,有些什麼學校?」
「南洋女子學堂?南洋聯合大學?」
「南洋女子學堂,這個不錯。」
PARTII
「薇蘭,那邊那個頻頻瞧過來的是不是你同學?」
「哪個?月紅,你眼花啦?我讀的是女子學堂。」
「那他是誰?」
「哦,是瞧著眼熟,是徐穆學長!」
「你怎麼知道他名字?」
「當然是我認識他才知道他名字。」
PARTIII
「薇蘭,你今日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哦,學長約我吃飯。」
「哇,他當真追你。」
「你這是什麼表情,你不是巴不得我早點嫁出去?」
「她今日去了南洋女子學堂。」
「她今日與霍太太去公園遇到了李肖生,他似乎對葛小姐有些傾慕。」
「今日徐穆約她吃飯。」
電話那邊總是公式化地說著她的行蹤,「她去了嗎?」他問。
「嗯,去了。」電話那邊回答。倘若她身邊有一個愛著她的平凡的男子,她與他一起生活,相夫教子。他以為他會開心,今日听到竟如晴天霹靂般讓人震驚。
範丞曜從書房走到庭院,他坐在舊藤椅上,為何他今日竟有一種被人遺棄的感覺。她要開始她另一個全新的生活,是否她也會踮起腳來,在那人的臉邊印一個甜吻?是否也要那人終其一生,只愛她一人?她是否已忘掉了他?月光如水溫柔地照在庭院里,他記得她的每一個淺笑,每一次轉身。他思念起她的發,思念她衣角暗暗傳來的屬于她的香味。這滿心的惆悵如那深邃的星空,漆黑一片,無邊無界。
銀色月光傾瀉在上海的庭院,亦照在南洋她的窗台。
「怎麼還不睡?」桑桑推開葛薇蘭的房門,她正站在窗邊,「想什麼?」她似抓到了她的小辮子,問道︰「你今日與徐穆談得如何?」
「哎,他在聯合大學新聞系里任職,業余愛好是畫畫。他身高為一米七八,體重六十公斤。未婚,家里父母健在,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除了上課,他……」
桑桑做了個打斷的手勢,「夠了。」
梆薇蘭格格地笑,「這些不是你想知道的嗎?」
她與她並肩站在窗邊,葛薇蘭正色說︰「桑桑,你知道我在哪里認識徐穆的嗎?」
「哪里?」
「上海。」她淒涼地說,「桑桑,我想回上海。」
「為何,這里不開心嗎?」
她搖頭,「我忘不掉他。」
「我以為你已忘掉。他負心于你,你何必還念念不忘?」
「不是的,他深愛著我,我知道。那日去青玉巷,我听到他與阿笙的對話,他是為我好,他要我離開他身邊,是不希望我再受到傷害,他總是那麼獨斷專行,他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意思,又憑什麼來安排我的人生,他憑什麼要趕我走?」
「我還以為你早已想開,離開了也好,過去的事,薇蘭,你忘掉吧。」
「我也以為我能夠忘得掉,」她抬起手來,月光下,仰頭看那半塊的吉祥結在風中打著秋千。他手中有我的一半,另一半在我手中,她喃喃︰「我又如何忘得掉。」
徐穆終于向她開了口︰「可還記得我那時說過的話,若是再相見,我單身,你也單身,我們試一試吧。」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薇蘭,可願意嫁給我?」
她怔住,問道︰「你可有一點喜歡我?」
「薇蘭,我喜歡你。」
「你應當早些告訴我。」
「薇蘭,我怕你拒絕我。」
「比我好的女孩子太多,你將來總會後悔。」
「我絕不後悔。」
「那你要答應我,你不許愛上別的人,要一心一意待我。」
「我答應你。」
不對,不對,他的對白錯了,他應當說︰「一心一意待你,這輩子只娶你一人,不娶別的人。」葛薇蘭突然掉下淚來。
「今日徐穆向她求婚。」
求婚?「她答應了嗎?」
「似乎是答應了。」那電話無聲無息地從他指尖里滑落,他這不是如願以償了嗎?怎麼會不開心?這次他該要永遠死心了。
他把書房的陳年舊物通通翻出來,紅色的流蘇,白色的玉蘭花,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啊,她帶著吉祥結,在他面前盈盈淺笑。
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1928年的冬天,大雨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晚上起了霧。範丞曜坐在大都會三樓的義廳。中華慈善會的人正拍買著前清的古玩,玉如意,金琉璃。再也沒有吉祥結了,此只一對,在他生命的某個時刻出現,如曇花一現。範丞曜慵懶地坐在角落里。
避事探進頭來,向阿笙招了招手。他在阿笙耳邊咕噥了一句。
阿笙驚叫︰「怎麼可能!」範丞曜回過頭來。阿笙走過去也與他低聲說了一句,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