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寧的眼光只鎖在紀悠身上,對對方伸出來的手視若無睹,嘆了一口氣,輕柔地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嗯?這麼晚了,為什麼不好好在家里休息,跟兩個大男人流連在這種地方干什麼?」
他此刻的聲音里仿佛帶了一種可以將人催眠的魔力,紀悠幾乎要順著他的話開口,心志卻在突然間挽救了她,回過神來,冷冷地道︰「我是死是活,與你何干?」
她根本不想再把眼光浪費在他身上半秒,就隨意轉了開去,結果恰巧落在旁邊的趙銳身上,紀悠的目光與他對視,猛然發覺已沒了先前令她不安的某種東西,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種惋惜。
他在惋惜什麼?
哦,肯定以為她是鐘寧的女人——
是了,鐘寧剛才的一番舉動,不知內幕的人看見,沒有一個不會這樣以為。
鐘寧也轉過頭去,第一次正視趙銳,因為紀悠過多地把目光停留在了後者的身上,讓他覺得不舒服,「原來是知源的趙總,」他冷冰冰地開口,「久聞不如一見,幸會。」
趙銳已從月兌下的外套里掏出一張燙金的名片,「小小辨模,不成氣候,以後還要多仰仗鐘氏的扶持。」
鐘寧並沒有接過,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不必了,這種東西你已經送了很多到我的秘書手上。」
「是嗎?」趙銳尷尬地訕笑,退後一步,「那麼,我先告辭了。」他拿起外套,勉強笑著退了出去。
鐘寧沒有任何反應。
「趙總——」紀悠有些無意識地站起來,輕呼出聲。
她不想讓自己未成型的交易就這麼被鐘寧破壞。
後者一把拉下她。「你想跟他做交易,是嗎?」鐘寧緊盯著紀悠的眼楮。
他怎麼會一眼就看穿?
紀悠猛然扭頭看向王組長,那顆圓滾滾的大腦袋卻選擇在同時垂了下去。
不敢回視她?!
紀悠好不容易平復些許的心又全然揪了起來。
為什麼她身邊的人一個個都要出賣她?!
前一刻還儼然一副保護者姿態的胖上司,轉頭卻痛快地把她賣給了鐘寧!呵,對了,在商言商,在他眼里,鐘氏的二公子開出的價碼當然比趙銳這個小小的房地產老板闊綽得多啦!
紀悠的心痛得快滴血。
鐘寧抓著她的肩膀,苦笑道︰「小悠,別傻了,你是那麼好的女孩子,為什麼要輕賤自己?」
紀悠一把甩開他,雙眸已快噴出火來!
「你少再來管我的閑事!這天底下最沒有資格指責我的人就是你,明明是你讓我陷入這麼不堪的境地!哼哼,做過了掠奪的獵手,又想來扮演游說的僧侶——上流社會果然都是虛偽的動物!」
「我听說了你外婆的事——」鐘寧看著她,眼眸里流露出一種乞求的表情。
一提到外婆,紀悠的心里就又酸又苦,雙手抓著皮包痛苦地低下頭去,「這是我的家事,你沒有資格插手。」
「但是我想幫你。」鐘寧說。
紀悠猛地抬起頭,「幫?你還有什麼立場幫我?」冷冷地搖頭,「這話你如果在那晚之前說出來,我會很感激你,但是現在——只會讓我更恨你!」她站起身來,「讓開,放我走。」
鐘寧卻執意拉住她的手,「小悠——」
「卑鄙的男人,你還想怎麼樣?」紀悠低頭看著他,眼神冰冷到無以復加。
鐘寧一把將嬌軀攫入懷中,語音里隱忍著極大的怒意︰「如果非要賣,為什麼不賣給我?我可以出他的十倍,甚至百倍、千倍——」
沒有回答,紀悠給了他一杯冰鎮啤酒,滿頭滿臉。
這是他該得的,她之前得到的羞辱遠甚于此!
她從鐘寧懷中逃了出來,一口氣逃到了夜總會的大門口。
夜風吹過,嬌軀打了個寒顫,抬頭看滿天稀疏而疲倦的星星,淚也終于止不住流了下來。
這就是她的人生嗎?悲哀到無以復加的人生?
身後有一串急切而笨重的腳步聲傳來,紀悠一听就知道是誰,只是現在它的主人也同樣令她感到厭惡。
「小悠,你這孩子,跑什麼跑?」胖嘟嘟的上司已走近她的身後,因為體形的關系,走快兩步氣就喘。
紀悠沒有應聲。從上一刻起,她已不再當他是自己的上司,自己的長輩。
「你和鐘先生之間好像有什麼誤會?」王組長的呼吸平復下來,走到紀悠身邊,耐心地問。
見她仍不搭理,他咳嗽了一聲,又遲疑著道︰「你可別怪我多事,真的,組長是關心你,你還年紀輕輕,不可以為了一點難題就輕易地把自己當價碼拋出去。就算你真把自己賣給了那個趙總,你的後半生會好過嗎?你覺得你的人生還有希望可言嗎?是,是我打電話給鐘先生的,要他過來勸勸你,因為我听說你突然跟小蔡分手了,既然兩個人已沒有關系,我也不好意思找小蔡來勸你。再說組長看得出來,人家鐘先生對你好像真的有心,你看他那麼溫柔可靠,有困難為什麼不找他幫忙?不是組長夸贊你,也許只需要你一個微笑,就什麼都可以解決了,又何苦委屈自己,去便宜那個姓趙的?」
他慢慢地說了很多話,紀悠渾身乏力地靠在路邊的一棵樹上,淚也流過了,靜靜地听他講。王組長總是喜歡教育人,但這是第一次,用這麼輕緩柔和的聲音跟她講話。
紀悠忽然很想放聲大哭,組長他根本不知道鐘寧對她做過的事!
等他說完這番話,看著他那個胖嘟嘟的大腦袋,她已無法判斷王組長究竟是真的關心她,抑或演技比沈菲更好?
可是她又該如何啟齒,辯駁他那所謂的鐘寧的「溫柔可靠」?
他根本不清楚她在那一夜所受到的屈辱,他也根本沒有見識過那些風流公子險惡的另一面。鐘寧虛偽的外在功夫做得太到家,僅憑著幾面之緣,也許連組長這樣自恃相人無數的老江湖也被他蒙蔽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王組長拍拍紀悠的肩。
紀悠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里傷心地大哭起來。
「好的,我馬上趕去。」紀悠掛下電話就匆匆出門。
外婆已在宏新一院接受了全面檢查,而結果還需要一天才能知道。她的主治醫生段老醫師在電話里的語氣很平靜,只示意紀悠該抽空多陪陪她,若還有其他的家人,也應該通知他們來照顧老人。
他這麼一說,已讓紀悠感到大不安,待她一再追問,他卻推說具體的結果化驗室還沒出來,讓她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可是,她又怎麼能不胡思亂想?
外婆已是這世界里最後一個疼她、愛她的親人,倘若連她都撒手去了,她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
紀悠沒料到的是,等她急匆匆地趕到監護病房,卻見到了最不想見到的人。
「你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她冷冷地看向鐘寧。
他坐在床邊,手里拿著削了一半的隻果,听見紀悠的問話抬起頭來,淡淡一笑,然後站起來大跨步地走向她,在紀悠來不及反應前已將她一把擁入懷中。
紀悠又羞又氣,「鐘寧,你——」
鐘寧將腦袋埋在她頸窩處,低低地道︰「別太大聲。如果你不想讓老人家有所疑慮的話,最好乖乖配合我。」
紀悠的心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個卑鄙的人,還想用外婆來脅迫她?!
「小悠啊,你們快來——」外婆在床上喚她的名字。
紀悠在瞬間失去的心魂得以收回,鐘寧已松開了抱著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嘴角輕揚,臉上浮起一種「我也沒有辦法」的笑意,拉著柔荑一起走到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