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浥輕塵 第23頁

都說成大事者不應拘泥于兒女情長,可是在他看來,那多半是尚未遇到真正令自己傾心的人。

王爺這一回,只怕是早已動心了。

「大家收拾好自己的家伙,該干嗎干嗎去。」

依他看,王爺同蘇家小姐的這門親事根本就成不了了,他倒是挺樂見其成。蘇家小姐那性子,尋常人等絕對管教不了,他可不想日後多了那樣一個愛捉弄人的王妃以至日後都生活在水深火熱里。

阿彌陀佛,老天垂憐。

王府里還聚集著前來慶賀的人,等來的卻不是八抬花轎、琴瑟和鳴的喜慶景象,反倒見新郎官飛馬歸來,臉色鐵青,無視眾人的目光,一路疾步行至後院方向去。

行到房門前,大夫已經匍匐跪地。

他收住腳步,沉聲道︰「起來說話。」

大夫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郡主的身子並無大礙,只是疲累過度,加之心中郁結難散才會昏倒。草民已經開了方子,喝上幾帖之後想必就會恢復過來。」

疲累過度?郁結難散?他不禁蹙眉。

「可曾醒來?」

大夫搖搖頭。

「下去吧。」

他邁上台階,在房門外站了片刻,才伸手推開門。

紅映正坐在床沿,小心將絞好的帕子放到玉哲的額頭,見是王爺出現,連忙起身欲行禮。

他卻是伸手示意她作罷,靜靜站在門外望著床上閉目沉睡的人。

而此時昏睡中的人卻眉睫動了動,睜開了眼楮。

紅映歡喜地喚了聲︰「郡主!」轉而去看門口的人。

「王爺……」

玉哲听到她這一聲喚,迅速將眼一閉,側頭轉向里面,不願多看一眼。

她知他在外面,卻不願見他,至少此刻不願。

而門外的人也沒有進來,站了良久,終是轉身離去了。

玉哲側耳听著屋外的動靜,听到腳步聲漸漸離遠,心頭一緊,眼淚不自禁地滾落面頰。

她明知自己沒有立場賭氣不滿,可當知道他丟下她只為回京成親,胸口不知為何就是一陣哽塞之意。

他同她本就毫無瓜葛,既是如此又何須多此一舉回避她?

縱使她這口氣賭得並無什麼道理,她也不願委屈自己先低頭。

紅映見她這樣,心中也十分難過,放低了聲音道︰「郡主,您這又是何苦?王爺此刻本該在拜堂才對,听到您病下就立刻趕了過來,可見對您的心意是不同別人的……」

玉哲臉上卻不見詫異之色,只因個中緣由她心中早已有數。回京之後她曾見過蘇宛然一面,蘇宛然將計劃全都告知了她,所以她知道今日必然會是一個缺少新娘子的婚禮。蘇宛然一心想促成她與東方離,而眼前的這一切,原本按照計劃亦不過是她使的一個苦肉計。可是看著他高冠蟒袍自喜慶的人潮里走出來,那一瞬她承認自己心中泛著絲絲的微酸卻是再真實不過的切膚感受。

起始之初他不過是她打算依附的一個毫不相干之人,後來得知他曾是姐姐心中認定的良人,她也多是唏噓惋惜而已。

那一夜郊外月下半真半假的坦誠,又是誰眉宇間的真誠之色,真正打動了她?

這一切的一切都與她原先的初衷越離越遠,她又該如何在他的身邊繼續從容自若地自處下去?

所有的一切對她來說,忽然變得難以抉擇。

第7章(1)

這一夜忽然起了風雨,雨勢越下越大,幾成滂沱之勢。

驚雷閃過天際,驚得床上的人自睡夢中醒來,她下意識喚了一聲︰「紅映……」

房中仍掌著燭火,紅映正坐在桌旁打著盹,听聞主子的聲音,趕忙走到床邊來,「郡主,您又是哪里不舒服嗎?」

玉哲搖了搖頭,擁著被子半坐了起來,听著屋外呼嘯的風雨聲,不禁蹙眉,幾分悵惘地道︰「我小時候便害怕這種天氣,大約是一直都住帳篷,每回逢上淒風暴雨的天氣,總覺得頭頂上的帳篷隨時都會被風卷走。」

紅映安慰道︰「郡主,您現在是在王府里,安全著呢。」

王府與她來說,卻不一定再是安全之所。

今夜這雨下得有些反常,她心中突生幾分惶然之意,總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一樣。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丑時剛過。」紅映為她牽好被子,溫聲勸道︰「您身子尚未好,大夫要您務必寬心多休息。」

玉哲點點頭,側了身躺回床上去。

突然門外卻隱約傳來動靜,她心中下意識一驚,再次翻身坐了起來。

紅映連忙道︰「奴婢去看看。」

片刻之後,紅映神色惶然地奔了進來,移至床邊,突然屈身一跪道︰「宮中傳來消息,皇上……駕崩了!」

玉哲瞬間怔住,大病未愈,原就蒼白的臉色此刻瞧來更顯淒冷。皇帝染病,對外一直都宣稱只是微恙,真實情況自然只有宮中的人才知道。

她雖明白這一日遲早要來,卻沒預料它會來得如此倉促。

「王爺……」

「已經進宮去了。」

玉哲呆怔了片刻,突然驚跳著掀開被子,起身就要往屋外走。

紅映一把攔住她,「外頭下這麼大的雨,您這是要去哪兒?您還病著呢……」

「我要進宮!」

她要進宮,她要盡一切可能見到胤兒。皇帝駕崩,自然有人早已等著這一刻的到來,宮中注定大亂,她卻什麼都不想去管,只要護住胤兒安全就好!

紅映自然要攔她,「宮中此時一定亂作一團,您怎麼可能進得去呢?」

玉哲此刻滿腦子回響著的,全是皇帝曾經同她說過的那一番話。她同他之間亦有約定,她知道皇帝已經做出了怎樣的決定。胤兒才不過八歲大的女圭女圭,自然無法懂得自己此時的凶險。

可是靜下心來想,即便她倉促進了宮去,也斷不可能將孩子帶出來。

她必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紅映,你去前房守著,如果王爺回來了就立即來通知我。」

「可是您一個人,奴婢不放心……」

她強顏一笑,伸手將紅映推出門,「我沒事,這麼晚了,自然哪里也去不成。不過我擔心宮中情況,所以要等著向王爺詢問消息。」

詢問消息是假,靜候其變才是真的。

她要耐下心來等候東方離那邊的動靜,切不可在形勢未明之前就亂了方寸。

紅映猶猶豫豫地出了房門,去前院了。

玉哲轉身,神情凝重,緩緩在桌旁坐了下來。

恍惚間,她夢到了胤兒一身華服,被人牽著手,自金光萬丈的龍椅之上走下,走過她身邊,一路走出大殿去。她想伸手去阻攔,卻發不出聲音來,一口氣噎在胸口,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而一旁那個牽著胤兒手的人漠然轉身,赫然分明是東方離的臉。

她驚出一身冷汗,神思混沌地自夢中醒來,被眼前的強光刺得下意識又閉起了眼。

卻在此時突然感到臂上一緊,有人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驚詫地抬頭,在見到東方離那張冷然迫視的臉孔後,更是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宮中嗎?或者干脆在他自己的駐軍大營,總之絕不該是眼前這樣一副神色平靜的模樣。

「你身子未愈,為何卻不知愛惜自己?這樣隨性妄為,回頭病情加重,只怕連御醫也救不了你。」他語氣嚴厲,眼中不掩怒色。

玉哲枯坐一夜,想听的當然不是這些。

「你……為何不在宮中?」

昨夜明明是風雨欲來之勢,為何僅是一夜風雨過去,屋外的天色卻出奇地放了晴?一如他此刻的態度,平靜得極其令人不安。

「一切皆有專人打點,我並無留下的必要。」輕描淡寫,平淡得仿佛完全事不關己。他與皇帝感情不和,給出這樣的態度很正常,可是這樣一個本欲風雲動蕩的局勢,為何他還能表現得如此鎮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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