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浥輕塵 第26頁

「妹妹,說來慚愧,原來我還曾對你生過嫉妒之心,卻不想今日我母子二人還要仰仗你來庇護。」

林貴妃經歷這一個月來的變數,已經變得神形憔悴,身子也大不如前了。

玉哲小心扶著她在回廊邊坐下,回道︰「皇太後言重了,此時的情勢仍舊不明,我也不知自己究竟能做些什麼才能真正護得你們安全。」

林貴妃笑了笑,搖頭,「到如今這情勢,有些話你我也無須見外了。先皇在位時就已洞悉十六弟的心思,我捫心說句公道話,他的才干與功績的確是連先皇也比不過。說什麼皇權之爭,其實將皇位傳給十六弟或許才是真正的明智之舉。先皇說是為孩兒守住江山,也躲不過有斗氣的成分,所以才會將你牽連進來。當年先皇明知容妃與十六弟兩情相悅,卻硬將她搶了過來,想不到今日會故伎重演,將這一切又加諸在你的身上,十六弟心中的憤恨可想而知啊。」

「我同王爺之間並非是您以為的那樣。」

「走至這一步,又何必再計較這些呢?或許兒女情長不足以令十六弟屈從退讓,但他對你,總是心存幾分情意。只可惜,人對,情勢卻不對。」

玉哲只是笑著嘆了生氣,心知現在說這些都已毫無意義了。

回廊下,一名宮女匆匆奔來,神色慌張地稟報︰「不……不好了,皇上他……」

林貴妃和玉哲同時站了起來。

「皇上他被十六王爺帶走了!」

林貴妃驚呼一聲︰「什麼?」

玉哲趕忙問︰「幾時的事?」

「就在剛剛,御花園里……」

爆女話音未落,玉哲已經拔步朝御花園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一路奔至御花園,卻早已尋不到人影。

爆人跪了一地,見她問話才哆哆嗦嗦地回稟說,方才皇上在園中吵著要射箭,不知為何安淮王突然來了。皇上大約是一時起了玩心,一支箭就直奔著王爺去了。孩子力氣小,那箭自然未傷到人,可是王爺卻勃然大怒,二話不說就扛起皇上走掉了,去了景德宮方向。

玉哲匆匆趕至,卻被侍衛擋在了門外。

她顧不得什麼禮儀,放聲大喊︰「東方離!」

片刻之後,自院中走出一道人影,凝眸睥睨她一眼,「進了宮,倒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玉哲此時無心同他糾纏這些,只關心一件事——「你要把孩子怎麼樣?」

他冷冷道︰「皇貴妃,請注意你的言辭。」

「東方離,我最後一次求你,不要為難孩子。」

他轉身便走。

她一把將他拉住。

「現在才是開始。」他瞥了扣在他腕上的那只手,「松開。」

「並非是真正已經到了情勢決絕的時候,為何你就是不肯退讓這一小步?那你告訴我,究竟要我怎樣做,你才肯放過孩子?」

他眼中神色莫測,「無論你怎樣做,都改變不了什麼。」

她的手指緩緩松開了,後退一步,「我不信。」

他收回目光,大步走遠了。

玉哲在他身後喊︰「至少讓我進去陪著孩子!」

聲音里再沒有了祈求,已近決絕的淒厲。

前方的那個人,走得十分堅定,自始至終也未曾回過頭。

她知道一切再無退路了。

政變,廢帝,原來這一切終究還是在短暫的風平浪靜之後來了。

新帝登基這一日,四海同慶。

後宮里卻是一片冷冷清清。

新帝尚未來得及娶妻,後宮形同虛設,只剩下她們這些前朝的妃子,在看似平靜中等候著處置的到來。

她卻不能再候了。

爆女取來了碗盞與溫水,她遣退了所有人,然後自袖袍里取出紙包,將藥粉統統倒進水里去。

這藥是她進宮之前帶來的,終究還是派上了用場。

無色,卻有些氣味,惹得她不禁蹙眉,捏住鼻子才勉強灌了下去。

然後她便靜靜地坐著,等著藥效發作。

藥效來得很快,她迅速地將藥碗砸在地上,額頭已是冷汗涔涔。

「來……人……」

門外的宮女聞聲推門進來,嚇得撲到在地。

她氣虛地吩咐︰「告訴……皇上……我……要見他……」

太監宮女早已跪了一地,他如過無人之境,倉惶奔來。

枕上的人已經氣若游絲,臉色慘白,唇色卻隱隱泛出青色。

他怒吼一聲︰「還不去叫太醫!」然後掠步奔至床沿,小心握住了她已然泛涼的手指。

她緩緩睜開眼楮,見到是他,便知自己已經賭贏了一半,不禁微微一笑,心中頓覺一絲安慰。

「這真的是……最後一次求你……」

他搖頭,聲音喑啞︰「你不要多說話,我答應你,全都答應!」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她放心了。

「還有一事……」

「你說。」

「如果我會好起來……想回草原去……」

「如果你能好起來,我就放你走。」他壓抑了這麼久,到了這個時候再無法掩藏自己的心意。

兒女情長固然傷人傷己,卻早已是情不由衷了。

他悔極了先前對她的遷怒。

即便她懷著別的心機,卻並未真正傷到他什麼。而他真正惱的,只是她的一心求去。

到此時,說什麼也都晚了。

「玉哲,你為何如此糊涂?我若真有心傷害你們,又怎會到了今時今日還不動手?我要的……」不過是你的低頭。

她虛弱地笑,自枕頭下模出一樣東西來,放到他的掌心。

他望著那半只玉佩,怔住了。

「你應當知道……玉佩的意義。」

他的確知道。兩個半只合在一起,便是珠聯璧合的緣分。

「牡丹花開……谷雨時節……陌上細雨……我有些向往……那樣的景致……」

比雨時節,牡丹花開,他猶記得初識之時,她的生辰,他為她慶生,親手將這半塊玉佩交還給她。

直至今日回想起來,他才知其實自那時起就已然對她萌動了牽念的心思。

「等你好了,來年谷雨時節,我便帶你下江南……」

玉哲只是虛弱地笑著。

也許,她等不來那個時候了。

「如果撇開一切……我好像已經真的有那麼一絲喜歡你了……若有來生……我會先姐姐一步遇上你……路上逢著了……遠遠立著……送你一個微笑……」

他閉眼抑制胸口的洶涌之意,啞聲回道︰「好。」

尾聲

遠山似黛,山腳下的田里,莊稼人正忙著農事,各家的女圭女圭們便在田埂上奔跑嬉鬧著。

轉眼又逢春,清明剛過,又是谷雨。

女圭女圭們一邊嬉鬧,嘴上不忘念著爹娘教的農諺︰「谷雨時節種谷天,南坡北窪忙種棉;水稻插秧好火候,種瓜點豆種地蛋;玉米花生早種上,地瓜栽秧適提前……」

一輛馬車自田間小道的一頭漸漸移近,駕車的少年一身樸素衣衫,模樣瞧著十分討喜。

村里的許多人都認識他,因為他常常來,經常還會帶來許多東西送給鄉民們。

「蘇公子,又來看蘭姑娘啊?」

少年點頭,不忘同田里的鄉親們打招呼,然後揚著鞭朝村口方向行去。

一路行進,在村東一處青瓦房前停了下來,馬車尚未停穩,他就已經扯著嗓子喊了︰「屋里頭的姑娘快快出來迎客!」

木門拉來,主人迎了出來。見到來人倒也不覺意外,笑著揶揄道︰「你不是下月就成親了嗎?居然還有閑工夫跑來這里。」

「玉哲妹子,你一個人躲在這鄉下地方,姐姐我總歸是不放心,哪還有什麼心思去成親呢?」

蘇宛然跳下馬,對于自己年長玉哲半歲一直是引以為樂,十分的開心。

玉哲搖頭笑,「你這話要是讓傅將軍听見了,我罪過可就大了。」拉開門讓出路,「進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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