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看了看店門上掛著的一塊匾,古雅地寫著「紫玉小築」四個大字,他興奮而又膽怯,在門外躊躇著。
一陣風又帶來淡淡的牡丹香,像是在招呼他進門,他終于提起腳跨進了門檻。
落日的微光照進來,在有些暗的屋子里投射出了一道斜斜的光影,在光影中漂浮著許多微塵,像是撲光的飛蛾。店內的陳設簡單而雅致,左右兩邊各有一個長長的櫃台,一塊塊溫潤的玉被絨布襯著,在淡雅的柔光下透著純粹而誘人的光。
店里沒有人,只聞到越來越明晰的牡丹的香,通往里間的一扇木門虛掩著,人影閃動,傳出了談話聲。
肖鵬毅順著人聲朝里間走去,看到一個衣著華麗的夫人的側影。
「都在這里了,你慢慢挑啊。」響起了一個悠然的女聲,這聲音肖鵬毅听來恍如夢音,只是說話的女子的身影被門擋住了,只看到一雙細長、柔皙的手如盛開的蓮花般在門隙間若隱若現。
「這麼多啊,看得我眼都花了,你來幫我決定吧。」那貴夫人說。
靜默了一會兒,那柔緩而迷離的聲音又響起︰「這個吧,是緬甸玉,翠色明暗就如國畫點皴,所以叫‘蒼山點翠’,這玉沾了東方的木氣,可以調人的運程,只是我可不可以知道夫人的屬相?」
「我屬龍,怎麼了?」那貴婦人把那塊名為‘蒼山點翠’的玉鐲戴在手上又拿了下來。
「哦,那是不克的,夫人可以放心戴。」
「今晚的宴會我會穿寶藍色的禮服,可還壓得住?」
「這翠色不扎眼,配寶藍正好。」
「好吧,我就相信你的眼光。」那貴夫人笑眯眯地說,「呆在漢陽街也真委屈你了,雖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是你這店開到鬧市區的話,憑你對玉的眼光,這營業額肯定翻倍。上次和你說的那個空鋪子,你考慮得怎麼樣了啊?資金問題的話你開口,我借你啊,就當我投資,那地段可是好得不得了。」
「再說吧。」那聲音淡淡的。
斌夫人嘆了口氣走了出來,看到肖鵬毅站在門邊,嚇了一跳,定了定神向內喊︰「有客人。」說著就走了出去。
肖鵬毅的心怦怦直跳,手心也出汗了。
半掩著的門輕輕地被推開,那雙細膩的白手先伸了出來,一股幽沉的牡丹香,從四周向他聚攏過來,滲透到了他身體的每個細胞。
他覺得暈暈的,平了平氣,那女人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想起了那個夢,眼前的是那個紫衣的她,原本遙遠,可現在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個女人,甚至可以看到她潤滑白皙的皮膚泛出的柔女敕的光澤。
仿佛有狂虐的海嘯向他襲來,他覺得站不住腳,周身充盈著天崩地裂的感覺。
「先生?」她輕聲說,神情端然地看著他。
他回過神,看到的依舊是她眉波里的笑意。
如夢中一樣,她一身紫,穿了一件紫色的旗袍,頭發盤了起來,隨意地插了一把半月玉簪。她雖然笑著,但一股無法掩飾的惆悵和孤寂在她的眼中閃動。
「先生?」她又說。
「哦,」他覺得自己太失禮了,「不好意思。」
「買玉嗎?」她的手指輕緩地觸模著另一只手的手背。
「是啊。」他想也不想就說,難道說是為了來看她。
「買給自己嗎?」
他搖搖頭,但馬上又後悔了。
她的臉上顯出淡淡的失落,「一定是送女朋友的吧,現在很少男孩子有你這樣的心思啊,買玉送自己喜歡的人,過來這里看看吧。」
「嗯。」他硬著頭皮走到了櫃台前。
那里一塊塊精美的玉器並不能吸引他的目光,他的眼楮仍往她的身上飄,像個考古學家看到了一件稀世珍寶。
她察覺到了他在看她。
他清咳了一下說︰「剛才進來的時候店里沒有人,不怕小偷嗎?」
「不怕。」她答得很干脆,看他尷尬的樣子就說︰「我這店里生意本來清淡,全靠些老客人捧場,要是人多了我還真不習慣呢。我給你介紹一下吧,既然是送喜歡的人那一定要好好挑嘍,現在的女孩子喜歡新潮,太傳統的款式怕她不中意的,這里都是一些新款的東西,不貴也沒有那麼多忌諱。」
肖鵬毅實在對那些東西提不起興趣,隨意地挑了一串彩色石連成的手鏈,他想米拉應該喜歡色彩鮮艷的東西吧。
岸了錢,他依舊流連在櫃台前,用余光偷瞄她。
她好奇地問︰「還想買什麼嗎?」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他搔著頭沖她傻傻地笑著,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她低頭微笑著,指了指店外的招牌。
「紫玉?」
她點點頭,「我姓李。」
「姓李?」他稍稍有些吃驚,「你的小名叫小玉?」
小玉!李紫玉收拾櫃台的手忽然僵住了。小玉?是她自己嗎?許久沒有听見人這麼叫她了,幾乎忘卻。
她仔細地看著面前這個高大但青澀的男孩子,一些記憶深處的東西如同春天的幼芽開始萌發。
忽然他看到在她的脖子上戴著一塊白色的玉,樣式簡單,周邊雕成了雲狀。
「這塊,」肖鵬毅指著她脖子上的玉,但他很快感到了自己的唐突,「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想看看這塊玉。」
一種驚訝的表情凝固在她的臉上,她緊緊地盯著肖鵬毅。
「可以嗎?」
「可……可以。」她取下了玉,聲音顫抖著。
他的手觸模到了那冰涼的邊緣,一絲翠色在白透的玉身內漾開來,玉漸漸地變成了淡翠色,「這玉真奇怪,怎麼會變色啊?」
「他會使這塊玉變色!」
她耳邊猛地響起在許久之前听到的這句話,她後退了幾步,目光閃爍了起來。
「你怎麼了?」肖鵬毅說。
「沒……沒什麼?」她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牡丹香,和小時候家里院子里種的牡丹一樣的味道,她似乎有些醉了。
肖鵬毅走後,李紫玉早早地關了店門。走到了二樓的房間,打開了一瓶花雕,自斟自飲起來。
他來了,真的應了那句話,任何曾經失去的東西都可以在這條街上尋回來。
這一天,她等了多久?
他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已經心潮澎湃了,但依然端著架子,不動聲色,她就是這樣的女人,現在她恨起這樣的自己來了,為什麼不馬上告訴他一切,萬一他不再來了怎麼辦?至少要他留個地址吧。
她猛喝了幾口,這原本應該是醇厚的陳年花雕此刻竟然有些割喉,一下子後勁就上來了,頭開始發暈了。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窗邊,打開了窗子,夜風吹拂著她發燙的臉,她慢慢解開旗袍的衣襟,遠處是燈火通明的都市夜色,轉眼間又起了好多高樓。
酒勁一陣陣上來,微涼的夜風吹散了不少醉意,可她的眼前越來越迷蒙,像被蒙上了一層紗簾。
這次,她真醉了。
上午第四節課的下課鈴聲就像是開戰的號角,餓得如狼似虎的學生沖鋒陷陣般地涌出教學樓奔向食堂,幾個冒失的男生拿湯匙敲擊著鋁制的飯盒,印第安人那樣口里發出怪叫聲。
一時間偌大食堂里的十幾個窗口前排起了如龍的長隊,人聲嘈雜,嗡嗡嗡的,午飯時這里的人比蒼蠅還要多。
「給你,我減肥!」米拉夾起一只雞腿放到了肖鵬毅的飯盒里,他們面對面坐在靠窗的角落里,這里比較安靜。
由于米拉的教室在一層比起在教學樓頂層上課的肖鵬毅自然早到食堂,所以每天米拉總是買好了肖鵬毅的那份坐在這個角落的位置上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