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又響起了她高跟鞋的聲音,喬治的听力下降了許多,但依然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她的腳步聲。
李紫玉推開了「愛玉齋」的門,現在午飯剛過,店里幾乎沒有什麼人,她一般也是選這個時候過來的。
「是他嗎?」喬治問。
「什麼?」
「昨天你帶來的那個男孩子,是你一直在找的人?」
李紫玉沒有回答,只是甜蜜地笑著向小包廂走去,輕輕地拋下一句︰「還想吃玉絲年糕。」
喬治的心一陣絞痛,他的身體大不如前了,尤其是心髒,也許是承載了太多對李紫玉的愛不堪負荷吧。
他從口袋里拿出了一盒藥片,就著水難過地吞了下去。
這麼多年他們彼此間分享了許多秘密,他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而有些他的事情她是不知道的。
他得了心髒病是他隱瞞她的第二件事情,第一件發生在他16歲的時候,就在那個難忘的雨夜。
第四章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春天早已經過去,而春夢了無痕跡。
小玉在肖鵬毅的夢中越來越深刻,也越來越清晰,最後他在夢中看到的竟然是李紫玉那雙欲說還休的眼楮。每當午夜夢回的時候他都會想起那夜喬治說的話。
「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去愛她,直到我16歲離家出走的那天晚上。」
喬治真的愛她,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喬治的年紀怎麼看都像是李紫玉的爺爺,可是為什麼他會在16歲的時候就愛上她了呢?難道喬治愛上的是李紫玉的女乃女乃,只是年紀大了,又用情深邃,難免弄錯了人。
而這個他從小便無緣故就夢到的小玉,一定是有緣故才會出現在他的夢中,他無法用弗洛伊德的理論去解析他的夢。或許是他投胎的時候忘記喝孟婆湯,殘存了前世的記憶吧,果真如此可為什麼今世的她會對自己這麼熟絡?莫非她也冒失地忘記了喝孟婆湯?
什麼教授,什麼論文,什麼實習單位,這些迫在眉睫的事情已變得像鵝毛般輕飄飄,而神秘的李紫玉是一座壓在他心里的泰山。
他決定去找李紫玉,那些夢似乎預示了某些東西,在她那里一定有他要的答案。
「你是誰?」他在狂奔了幾條街之後一見到她便喘著粗氣問。
店里依舊沒有什麼生意,她在大堂里悠閑地品茗,心情不錯。
「看你滿頭大汗的,先來嘗嘗這龍井,我沏的!」她拿過那把珍藏已久的「曼生十八式」,茶水汩汩地注入一盞精致的茶盅中。
肖鵬毅拿起茶杯,瞧見上面畫著的一朵小巧的牡丹,盯了一會兒,覺得喉嚨里一股熱氣正往上沖,便如牛飲般地喝下了那口茶,只覺得苦,茶也已經是涼的了。
看著肖鵬毅喝茶時那上下滾動著的喉結,李紫玉有些悵然。
「我一直夢到一個叫小玉的女孩子,這個夢我不知做了多久,我一直覺得她在等某人的回來,這個女孩子是你,對嗎?」他清醒地覺得自己快瘋了,說一些瘋話,卻等著她證實他的瘋狂。
李紫玉笑了笑,淚水卻在眼眶里打轉,「我本是李將軍的掌上明珠,卻得不到母親的歡喜,我那美麗的母親總是站得很遠,冷冷地看我,一直涼到了我的心,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不過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小玉’容哥總愛這樣喚我,容哥!」
她重復了一下那個名字,從嘴里吐出一口蘭花般的氣息,看了看肖鵬毅,「他是我父親收養的孤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跟著家里的舞伎學跳舞,他就跟著父親騎馬射箭。每當我學了一段新的舞蹈,我總是要跳給他看,那時候院子中的牡丹花開得分外嬌艷,醇釅的牡丹香隨著我飛揚的裙擺向四周飄散開去。花叢中那些原本停在花上的斑斕彩蝶紛紛圍著我如花盛開的裙擺飛舞。那段日子真是舒心啊,後來,我知道父親和哥哥想把我送進宮,我打算和容哥一起逃走,可是父親把容哥送到了戰場,送他去死,而我,而我苟活了下來,成了漢武帝寵愛的李夫人,名垂千古。」
肖鵬毅抱住了她發抖的雙肩,他第一次靠她如此的近,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瘋子,而是一個他要好好愛護的女人,「自我懂事起,那個叫小玉的女孩子就一直出現在我的夢里,我曾經十分的迷惑,見了你之後我才確信那是前世的記憶,前世若不是愛小玉愛得深刻,今世我又怎麼會固執地不肯將她從我的腦海里抹去,每每在夢中體味小玉的溫情?是你,你是小玉!」
說完,他左臂上的那塊牡丹胎記不合時宜地痛了起來,他不得不用手捂著。
「怎麼了?」李紫玉把他的袖管掀了起來,那個牡丹胎記分外顯眼,她輕輕地拭著,「沒有想到這個傷疤到現在還留著,那是我最後一次為你包扎傷口,過一天你又出征了,再也……再也沒有回來。
肖鵬毅笑著說︰「一些屬于我們的東西是永遠不會褪去的,無論經過多少輪回,他們都會提醒著我們不要遺忘那段美好的過往,我想你也是如此吧,一直保留著前世的記憶。」
「我……」李紫玉離開了肖鵬毅的肩膀。
「怎麼了?」肖鵬毅關切地看著他。
「你想錯了?」李紫玉拉了拉肖鵬毅的衣袖,讓他坐在自己的旁邊,「你不是我前世的記憶,是今生的。我之所以把你我的事情記得那麼清楚,那是因為我沒有像你經過了那麼多世的輪回,我一直活著,一個人活著。」李紫玉平靜地說。
肖鵬毅竭力控制自己內心的驚訝和那一絲他不敢承認的恐懼,「可是……可是,你怎麼可以活這麼久?」
「是因為一個願?」
「一個願?」
「是啊,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慢慢說,你靜靜听吧!」李紫玉握住了肖鵬毅發抖的手。
肖鵬毅看了看窗子,那里掛了一簾青色的紗帳,夏日午後暖燻燻的風,一點一點地吹著那紗簾,像是個害羞的閨閣小姐不願掀開自己房間的簾子,猛地一使勁,簾子便被吹了開來。
隨著紗簾一層一層被掀開,一個女子窈窕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李夫人到!」一個太監扯著嗓子喊。
李夫人親自掀開了最後一層紗簾,優雅地甩開雲袖,如同一朵晨露中盛放的牡丹展開了自己獨絕的舞姿。
舞池中央擺了一個巨大的盤鼓,李夫人一個蹁躚,如蝴蝶般地飛上了大鼓,隨著宮廷樂師吹彈敲擊的節奏甩出兩條回旋、飄逸多變長袖,長袖像張了翅膀拋曳、飄飛、舞動、環繞在大殿中。而她的身姿如同春柳,變幻出各種造型,正如崔在《七依》中寫到的︰「表飛谷之長袖,舞細腰以抑揚;紛屑屑以曖曖,昭灼爍而復明」。
最後一個音符奏出,兩條水袖踩著節奏,「咻」的一聲被李夫人收了回來,在半空中劃出了兩道優美的弧線。
李夫人從大鼓上被宮女扶了下來,看著坐在大殿中央高高在上的漢武帝,跪安。
這個柔情且殘忍的男人對她來說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她難以將他與夫君的名稱劃上等號。她已經習慣于卑微地仰視他,可他也並不是她的神。
他疼愛她,而她起初恨他,現在無恨亦無愛。
今天吸引她目光的是坐在武帝身邊的人,那是一抹晃眼的白色,遠遠地看,她只是這麼覺得。
白衣人站了起來,步下台階,向她走來。
他的頭發也是雪一樣的白,她的心微微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