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曲 第23頁

肖鵬毅直愣愣地站了起來,攥緊了拳頭,大顆的汗珠從額頭落了下來,「小玉是個很溫順的女孩子,自己經營一家古玉店很不容易,不是你說的什麼來路不明的女人!」

肖鵬毅的父親一揮手,打斷了肖鵬毅的話︰「你不用為那女人說好話,你的心思我猜不透,那女人的心思我還模不到嗎?不就是看中了我們家的錢,你社會經驗少,被人家騙了!」

「不許你這麼說小玉!」肖鵬毅真是氣急了,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邪勁,他揮著拳頭在父親面前晃蕩著,而腳步卻是猶豫不前。

母親見狀上前拉著肖鵬毅,用幾乎是央求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你這是怎麼了,這麼對你父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的脾氣。快坐下,坐下啊。」

冷不防,父親的一個巴掌扇了過來,母子二人打了個踉蹌都倒在了沙發上。

肖鵬毅像個戰敗的士兵抱著一肚子的委屈和窩囊把母親扶了起來。

他看了看母親,無奈地嘆了口氣,父親那個耳光在他臉上開了火辣辣的花。

案親重重地坐了下來,手托著下巴,食指顫抖著摩擦胡碴。

母親默默地坐下,神情沮喪,身子陷到了一堆靠墊中,「人家米拉這麼喜歡你,你這麼做對得起她嗎?」

「米拉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現在也在積極追求自己的生活,我們都在相互鼓勵著。為什麼你們不明白呢?我們要的不是這些,你們這樣做,米拉很痛苦,我也很痛苦!難道你們沒有年輕過?沒有追尋過自己心中的理想生活和愛情?」

當當當……老舊的鐘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敲了八下,每一下听來都那麼令肖鵬毅厭惡,好像一個苟延殘喘的遺老的咳嗽聲,那最後的一聲響在偌大的客廳里回蕩了好久才慢慢散去,仿佛這聲音里帶著某種腐舊的病毒在室內傳播開去。

「今天就要你一句話!」父親像是受了這病菌的侵害,聲音里帶著毒辣。

何止一句,肖鵬毅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是說了誰會在意呢,于是他繃著,一言不發地向門口走去。

「你……」父親的這個「你」拖得特別長,最後又急促地收了音,後面便再也無話了。

肖鵬毅出了門才听到屋子里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音,或許是那座行將就木的老鐘吧,他心里暗暗高興,抬頭看看黑魁魁的天,有種海闊天空的感覺,卻帶著一絲沮喪。

這個時節真叫青黃不接,不知道該說是夏末還是初秋,明明正面一股黏稠的熱浪向他涌來,可是後脊卻又感到涼颼颼的,大概某本老黃歷上對此有一個專門的名詞,可是對于他們這樣的年輕人來說,那真該埋進土里,丟進火里了。

晚上八點的大街和早上八點的街道真的是不一樣,人是一樣的多,可是上午八點的人流就如台風天里的江水,涌涌地向前流,那奮勇爭先的勁頭,連偶爾看彼此的目光都帶著廝殺的意味。晚上的人流可和緩了許多,像小溪流帶著歡騰勁。現在正是那些在單位里窩了一天的人出來放松的好時間,擦肩而過的人臉上帶著虛幻的笑容,他們流連于各種夜店。

現在才是這個城市歡樂的開始。

城市的夜生活是充滿誘惑的,帶著點浪蕩勁兒,又像可以聞到些銅臭味兒,從一張張調笑的臉上閃現的是帶著狐媚一樣的光。

肖鵬毅避開了人群,一時間不習慣那樣的熱鬧的夜晚,這熱鬧就像是一個肥皂泡,越來越飽和、晶瑩,但一戳就破。

他轉入了一個冷清的小巷,手里多了一瓶啤酒。肖鵬毅很少喝酒,此刻卻帶著徹底墮落的義無返顧,半瓶下肚,人就已經跌跌撞撞了。

沮喪、快意、失落、不安一擁而上,這種種情緒與城市無關、與喧鬧的人聲無關、與夜無關,這都只是他自己的,他要一個人咀嚼它們。

小巷子里吹來一陣冷風,陰森森的,唯一一盞路燈的光將一切的影子都拉得很長,不知道為什麼這仿佛暗得無底的小巷,像一個黑洞一樣吸著他,越往里走越暗,他原本復雜煩悶的心也變得單純。

他听到了身後傳來一長串的嘈雜聲,那是不堪入耳的粗話,伴著吐口水的聲音,當他意識到有危險的時候,他已經完全隱沒在黑暗中,那唯一的一點光源像隔了幾百萬光年。

一束手電筒的光忽然射到他的臉上,他眯著眼,發現五六個人的身影在一道光後躥動著。

「大哥瞧他的衣服,一看是個有錢的主,今天咱兄弟可交好運了!」那聲音細細的,听著還像一個小孩子,卻透著流氓的腔調。

肖鵬毅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搶劫他是不怕的,不過這幫流氓來得真不是時候,在他想一個人安靜一下的時候偏偏來尋釁,他心里原來窩著的火,一下子躥了上來。

正強忍著火氣,幾個流氓粘膩膩的手便在他身上亂模起來。

他猛地一拳揍在了一個人的臉上,黑暗中也沒有瞧見打中的是誰,那人應聲倒地,別的人便上前去扶他。

「這臭小子可真狂啊,連我們老大也敢動!」

「老大,沒事吧,這小子咱饒不了他!」

「媽的!你個小屁崽子,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你還屁顛屁顛跟著老媽子後面討女乃喝呢!我看你是女乃喝多了漲了膽,敢打老子,弟兄們!

手癢的今天就好好開開葷吧!」

一時間炸開了鍋,原來還是嬉皮笑臉無賴相的流氓個個變得凶神惡煞,一陣陣鐵錚錚的拳頭雨點似的擊打在肖鵬毅的身上,邊打還邊把他往小巷更深處拖。

面對著五六個人的圍毆,肖鵬毅的拳頭也沒有了章法,逮著什麼打什麼,身子像被掏空了,只剩下空空的虛殼,連痛的感覺也沒有了,手也漸漸沒有了力氣,搭在腦袋上。那在耳邊的齷齪的咆叫聲也變得模糊,只有嗡嗡作響的聲音。

在一片混沌的暗中,肖鵬毅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像飄了起來。

忽然一道明晃晃的亮閃過他的眼前,「咻」的一聲,濺著黏稠的液體落了下來。肖鵬毅感到左臂撕裂的疼痛,涼涼的液體淌過他的臂膀,他體力不支持,倒下了,那明晃晃的光又在他面前晃了,帶著一股子狠勁將要飛落下來。

他閉上了眼楮,帶著壯士斷腕的悲情,想起了那個黃沙的夢,前世的自己在死前也是如此的心情,可是那是英雄的死,是重于泰山的死,而現在的他將面臨的是窩囊的死,比鴻毛還要輕,頂多明天報紙一登「青年被圍毆致死,年輕人沖動惹禍」,整個一個反面典型。

黑暗中,那雙眼楮又閃動在他的眼前,那雙眼楮放出的柔和的光足以照亮周圍的黑暗,足以驅散他心底那一絲悲涼。

那一刀不知道落到了何處,他已經沒有感覺了,周圍流氓的咒罵聲音如同空氣一樣,變得稀而薄,他的眼皮重重合上了。

餅堂風呼呼地吹了過來,異常可怕和淒涼。

這風帶著濃重的硝煙味,硝煙散開,他發現他自己穿著古代將士的盔甲,躺在草原上。

風吹著雜亂的野草又摩挲到他的臉上,他的鼻中長而緩慢地吐出一口氣。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無力地轉動了幾下眼珠朝四周看了看,那一片狼藉的戰場和無數的尸體以及風也吹不散的硝煙味告訴他戰爭已經結束,是勝是敗,他無從知道,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卒子,勝利不是他的勝利,失敗也不是他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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