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出口,月復誹總沒人管了吧,哼,討厭,討厭,萬分討厭!
沒一會兒,傳話的士兵回來了,「公主說了,為了趕時間,馬車不能停,等到了前方驛站,姑娘就能見到麥世子,請姑娘少安毋躁。公主還說,麥世子是我東來國未來的駙馬爺,除梅兒姑娘外,其他姑娘的求見一律不予理會。」
听到這個回復,阿涼立刻「啊啊啊」地叫起來,躺在車廂里拳打腳踢,再也顧不得梅兒的叮囑,連聲大吼︰「我討厭公主——我討厭公主——我……」
梅兒嚇得連忙撲過去,手死死捂住她的嘴,求道︰「涼姐姐,求求你,忍一忍,忍一忍,如果你真想見大哥,以我的名義去傳話即可。」
阿涼一听,笑起來,推著梅兒到車頭,繼續傳話。
哪曾想,這次帶回的回復是,一輛馬車。
「公主殿下請梅兒姑娘換乘這輛馬車去見麥世子,梅兒姑娘,請。」
阿涼可憐兮兮地問︰「那,我呢?」
士兵面無表情地答︰「公主殿下吩咐,只有梅兒姑娘需要換乘。」
阿涼徹底發狂,企圖跳到那輛馬車上,可是,跳車的下場就是,她被點了穴扔回了車廂。
嗚嗚嗚,秋秋,我討厭公主!討厭公主!討厭公主!
可惜,沒人听見,因為她不但被點僵了四肢,還被點啞了嗓音。
嗚嗚嗚,秋秋,梅兒,你們怎麼可以拋棄我,嗚嗚嗚,我討厭你們,討厭,討厭,討厭!
原以為到了前方驛站,她就能見到秋秋,就能向秋秋哭訴得到秋秋的救贖,沒想到過了一個又一個驛站,天黑了,又白了,又黑了,又白了,她見不到見不到就是見不到他。
她,真的被徹底拋棄了。
從來不知道,孤立無援是如此可怕。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日子如此難捱。
她成了一個被關在囚車里的犯人,沒人理她,沒有自由,吃喝拉撒全在車廂內解決,還有蚊子,無處不在的蚊子,將她咬得一日一日麻木不仁。
每到一處驛站,護衛馬車的士兵就會新換一撥,所以,馬車,一路不停,不分白天和黑夜,直奔京城。
也不知道過了第幾天,在驛站換馬車的間隙,她終于終于看到了秋秋。
她看到他鑽出那輛插有白底雲紋幡布的馬車,她看到他站在馬車旁讓公主搭著他的手臂下車,她看到公主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麼,然後他的視線向她掃來。
她下意識就往車廂里縮,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公主,那麼美,站在陽光下,似把太陽的光輝都吸了去,而她自己,明明是個女人,卻長了副男人臉,這樣也就罷了,偏偏她還蓬頭垢面,身上又癢又臭,頂著一臉的蚊子包,這樣子的她好丑,好丑,她才不要讓他看見,才不要讓他看完她再去看公主,她討厭公主,討厭公主!要麼就永遠別讓他們見面,要麼就讓她干干淨淨俊俊俏俏地站在他面前,可是她那麼壞,故意在她丑丑的時候讓秋秋看到,可惡!可惡!
麥正秋掀開車簾時,看到的正是縮在車廂一角哭得幾近抽搐的阿涼。
整整七天,他想了她七天念了她七天,好不容易可以看到她,她卻只讓他看了那麼飛快的一眼就躲了起來,這些天,她難道都不想他念他不想見他?
看到他的臉突然出現在車廂里,她愣愣地抽噎一聲,猛地轉身,面朝角落,把後背甩給他,繼續抽著肩膀哭得一抖一抖。
盯著那坨縮在角落不停抖動的黑影,麥正秋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滋味,他擔心她牽掛她想念她心疼她,終于見到她,才剛生出撥雲見日的喜悅,就被她的躲閃潑了冷水。
這個笨蛋,她知不知道,今天,可能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面,她怎麼可以忍心剝奪他最後的一次銘記?
不顧她的掙扎,將她從角落里拖出,拖到陽光下,逼她抬起頭,最後再看她一次。
可是,這個笨蛋,怎麼這樣一副苦哈哈慘兮兮的模樣?往日白皙滑膩的肌膚,全被細細密密的小紅疙瘩覆蓋;以前柔粉潤澤的嘴唇,現在枯焦得龜裂月兌皮;以前神靈活現的雙眸,不但布滿了血絲還腫成了兩粒小桃尖。
這個笨蛋,她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打蚊子?
氣得想罵她,可看到她捂著臉拼命往陰影里縮,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卻又讓他的心酸軟成了一團。
抿著唇將她撈起來,一言不發往驛站里走。
冷眼旁觀的公主冷哼一聲︰「麥郎,給你半個時辰,希望你信守諾言,告別之後,從此陌路。」
麥正秋頓了一下,而後繼續抱著阿涼,進了驛站的廂房。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會二話不說直接把她剝光丟進木桶,可是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點了她的穴,防止她張牙舞爪拳打腳踢,然後將她丟給婢女,而自己只能靠在門外,看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半個時辰用來告別,太短太短。要說的話太多,想做的事太多,可限于時間,反而什麼也說不出什麼也做不了。于是,選擇了沉默,只想,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將她牢記,烙在心里,永不忘去。
記憶從大雄門口的驚鴻一瞥開始,無數個她,一個一個在腦中回放,收藏。
不是沒想過說拋下一切帶她遠走高飛隱居山林,憑他的功夫他相信他完全有能力做到,可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太理智了,一想到他個人的行為決定的是上千人的性命,他的私人就變得面目可憎。所以,在經過不眠不休的思想斗爭之後,他選擇了公主,放棄了阿涼。
幸好,阿涼還是個孩子,照蒼羅城那位老大夫的說法,她的身體年齡不過才十二三歲,這個年紀哪里識得動情滋味,這樣也好,就這樣,喜歡還是心動,都只是他一個人的事,然後她會慢慢長大,遇見新的人,到時候,無論她是記得還是不記得,他都在那里,將她細細懷念,小心收藏。
阿涼被收拾干淨後,時間只余了半炷香不到。
默默坐在她面前,仍點著她的穴,讓她安安靜靜地任他將她細細描摩。
她閉著眼,不願看他。
在氣他嗎?氣他丟下她七日七夜不管不問?氣他連累她害她被公主軟禁?氣他點了她的穴讓她連控訴的機會都沒有?那就氣吧,就這樣,帶著對他的討厭,將他忘到九霄雲外,重返自己的正常生活。
最後一次抬手拭去她的眼淚,然後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起身,離開,從此,再不相見。
第七章露從今夜白(1)
站在大雄門口,阿涼感覺恍若隔世。
她回來了,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大雄,回到了曾經分外熟悉的一庭一院一磚一木。
可是,身體在這里,卻似有半個靈魂遺失在了從京城前往蒼羅城的路上,再也找不回來。
一閉上眼,就想到那個印在額頭上的吻,那麼憂傷,那麼絕望,就好像,就好像這輩子再也不會相見,從此天涯陌路為故人。
那一吻,深深震蕩著她,還有他烙在她額頭的溫度,似沖破腦門直達心靈,一經想起,胸口就一抽一抽地疼,酸酸澀澀的感覺,好想哭。
如果知道那是他們最後的一面,她絕不會再選擇不看。
那天,當她睜開眼,卻只來得及看到他離開時頭也不回的背影,那麼決絕,那麼沉重,就好像、就好像被逼上了絕路不得有一絲一毫的後悔和遲疑。
她開口想喚一聲「秋秋」,可是,嘴開了合合了開,明明心底在吶喊,可是,喉嚨卻被封得死死的,一口氣卡在胸膛吐不出去,悶脹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