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神與福星 第10頁

所謂的「圍殺」是要他掏出銀子擺平,不讓他們滿意就再殺,殺肥羊來堵口。

霍香涵也不是真的想走,做做樣子罷了,她還想見見自囚于佛堂的百里伯娘。「可我不想看到她,令人作嘔。」

魏雪梅冷著臉,捂面抽泣。

假哭。

「……好,你在墨家這段期間,我不讓她在你面前走動,我讓文華侍候你,听你差遣。」

文華是百里兮雲的陪嫁丫頭之一,也是她的親信,嫁給另一個陪房小子為妻,如今管著她的陪嫁莊子和鋪子,是百里家護著的大管事,讓幾次想往里面伸手的魏雪梅不能如願,三番兩次吃了暗虧。

「嗯!文華姑姑我倒是信得過。」話中之意再一次暗貶魏雪梅。

小徑盡頭是一片竹林,竹林中有座香煙繚繞的佛堂,佛堂的門是開的,一個背向門口的女子坐在蒲團上,手撥佛珠,口念《大般若經》。

佛堂的左側有個小水池,池面飄著蓮花,水池旁開闢了半畝不到的菜田,一畦畦的青菜長得水綠。

「咦!姑娘,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去別處玩兒。」穿著簡樸的婦人提著提籃,籃子里裝的是豆腐和一條大頭魚,一小包紅棗和白糖。

「你是……文華姑姑是吧?我是小涵,霍家堡的小調皮。」唉!文華姑姑老了,兩鬢隱有白發,她差點都認不出人了。

「霍家堡……啊,你是香涵小姐!你都長這麼大了,跟你娘親長得好像……」文華輕呼出聲,捂著嘴,眼中有著可疑的淚光。

是驚喜,也是遺憾時間的流逝與變化,這十余年來也就只有霍夫人不時地來探望,看她們過得好不好,可是夫人從不搭理她,自顧自的抄寫經文,把霍夫人氣得說再也不來了。

可不到一年半載,霍夫人又來了,對著牆罵上老半天,留下天麻、黃苓、人參、靈芝等藥材給夫人泡茶喝,喳喳呼呼地又離開,揚言要放火燒了墨家。

當然是說笑的,墨府還在。

「嗯!文華姑姑,我想見見百里伯娘,她還好吧?」來了不見長輩有失禮數,不管對方見不見人。

文華苦笑著。「夫人許久不見外人,只怕會讓你失望。」

連霍夫人來了都不能讓夫人開口,明明心中有苦,夫人卻說不出口。

「沒關系,就當我來和菩薩聊天,與佛親近,我可是很誠心的信徒。」剛說要學道家術式,這會兒又佛法無涯了。

霍香涵一蹦一跳的跳進佛堂。

身後的文華見她滿腔熱情,也不擋她,提著一籃子菜往後院走去,準備做飯。

「百里伯娘,你還認得我不?我是小香涵,你無緣的媳婦。此番前來,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上別的人了,不能嫁給西極哥哥。你別難過,姻緣天注定,各自安好,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緣分在等著。」霍香涵拉了一個蒲團坐下,學旁邊的百里兮雲盤腿。

喜歡上別的人……喜歡上別的人……百里兮雲撥動佛珠的手頓了一下,沒人看出這句話竟引起她心底一絲波動。

當年她丈夫也說過相同的話——

「兮雲,梅兒人挺好的,我很喜歡她,相信你也會喜歡,兩人好好相處當姊妹……」

因為這些話,她心碎了。

明明是她的丈夫,為什麼要分給另一個女人?原來他隨便就能喜歡上別人。

「其實伯娘挺好命的,在這清幽天地里,不用和人爭搶,不必見到不想見之人,你就安心的修佛,等佛祖接你上西天淨土……」

這丫頭在說什麼,她挺好命的?

百里兮雲自然听得見旁人說的話,以往上官月罵她,她只是不想回應,讓上官月一人在那急跳腳,她依舊心如止水。

其實是因為怕哭出聲,性格剛烈的她不想當個只會流淚的女人。丈夫心志不堅,她棄了他又何妨,不能重來的人生,她甘願常伴青燈古佛,讓一滴淨水洗濯她心中的怨恨。

但第一次有小輩說她好命,不像許久不上門的自家兄弟,指責心疼她的「退讓」;不像閨中密友上官月,讓她手刃賤人,做不到也放過自己,反倒是這丫頭開口就贊她命好。

「……不過我想問伯娘一句,你甘心嗎?有心修佛才是佛,無心念佛佛何在?你連親骨肉都不管不顧了,何來有心?再修一百年,佛也听不見你的祈求,無心之人被佛棄……」

有心修佛佛才在,無心修佛佛何在……被佛棄、被佛棄……驟地,佛珠滾落一地,佛珠串的紅線斷了。

「啊!怎麼了,什麼聲音?我好像听見珠子落地聲……夫人,你的佛珠串……」看到地上一顆顆油亮的菩提圓珠,手里端著茶水的文華怔住了。

不只是她一臉驚色,就連佛珠串的主人也錯愕不已,這一串由鳳眼菩提子串起的佛珠是佛教聖物,是當年百里老將軍從南洋聖廟求的,當今世上只此一串,作為女兒的嫁妝,可見拳拳父愛。

而今串珠的線無緣無故斷了,這意味著什麼?

是吉?或凶?

還是來自佛祖的示意?

「咦!斷了呀!伯娘,是不是菩薩生氣了,說你修佛不修心,對菩薩不敬,祂在開示你修佛先修己身,你若放不下,執念太深,反而是身邊的人替你遭罪受難。」霍香涵對著供桌上的神像合掌一拜,抬頭看菩薩雙目垂視的慈悲。

佛若有靈,當憐憫眾生。她在心里祈願。

「我……我的佛珠……」

百里兮雲開口了,伸手想拾起散落一地的佛珠,可當修長縴指踫觸到圓潤有光澤的珠子,她的手忽然頓住,維持著上身微傾的姿態。

時間像是凝止了,不再流逝,佛堂內的三個人都維持不動的動作,連呼吸都輕淺了,淺到香灰落在供桌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無聲無息地,兩行清淚由百里兮雲的頰邊滑下。眼淚如珍珠,顆顆皆珍貴。

見狀,文華掩嘴輕泣,雖哭得淚眼婆娑,她卻在笑。

真好,真好,夫人哭了,她終于肯把心里的委屈哭出來。好,好,很好,香涵小姐也很好,她真是個福娃,福澤深厚……太好了,舅老爺能放心了……

笑中帶淚的文華一吐心中郁氣,在心中不斷地重復「好、好、好」,好到她停不住憋了多年的眼淚,替自己、替夫人、替所有想幫夫人化開心結的人哭,哭得不能自已。

「伯娘,我幫你撿……」霍香涵蹲,正要拾起一顆離她最近的佛珠,誰知尚未踫到手就被拍開。

「走。」太久沒說話,百里兮雲的聲音有些輕軟、微微沙啞。

「伯娘要我走?」霍香涵輕聲問。

「走。」她看著佛珠,眼神平靜得有如屋外的落葉,靜悄悄的落下,被風吹著走。

「嗯!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不過,有些話涵兒想說,伯娘為什麼要把丈夫讓給魏雪梅?她有哪一點比你好?感情不是讓出來的,而是爭出來的,你不爭,是看不起自己曾經付出過的一切嗎?那至少你要笑著,讓別人哭,誰欠了你,刨心挖骨也要討回來。」說完霍香涵低身一福,轉身出去。

魏雪梅,一根長在她心底的毒刺。

百里兮雲的淚珠兒干了,不再流,她若無其事的拾起一顆一顆的佛珠,捧在手心放入供盤中,號稱沙漠明珠的雙眼重新閃著堅韌的光芒。

第六章  父子間的對峙(2)

「咦!無念哥哥怎麼來了?」一走出墨府,一道站在門前的人影讓想回玉清觀找人的霍香涵咧嘴一笑。

「無念哥哥是來接我的嗎?你好厲害哦!掐指一算就知道我在何處。」她笑著走上前,拉著他的衣袍表示歡喜。

在玉清觀花了兩天收集其余的藥草後,一方面擔心小丫頭在墨府的安全,一方面也想帶她前往墨門一趟,他便順著己心前來。

聞到霍香涵身上所沾染的檀香,墨西極問︰「你進了佛堂?」她,願意見人了嗎?

「是呀!還和伯娘聊了一會,她的氣色很好,就是不愛說話。」話少一點無妨,顯得嫻靜。

「她和你聊天?」墨西極震驚不已。

「嗯!我說得多,她听得認真,我們處得還不錯。」

「像你這樣的可人兒,哪家長輩會不喜歡。」話中有著一股被遺棄的悲傷,只是強自壓下。

「嗯!」她微笑的點頭。

「謹……無念道士,可否移步府內一談?」

迎面走來的是略顯疲憊的墨之默,一接到門房傳來的消息,他就過來了。

他看起來很累,肩都垂了,嘴角有兩道很深的紋路。

前幾天自家發生什麼事自然有人來報,管家說陪同胡立來的人很是眼熟。

平安鎮來了陌生人,他自然能查,沒想到竟會是以為再難見面的長子,而且對方還成了道士。

「有什麼話請說,世無不可告人之言。」朗朗晴空,萬物生長,每一條生命都有它最後的歸處。

聞言,墨之默嘴里發苦。「你還不想認我嗎?不論我曾經做錯什麼、虧欠了誰,總要給我彌補的機會。」從兒子出現後卻不歸家來看,顯然他對自己仍有怨。

「本道無念,來自無量山清風觀,師尊一清道長,本道是個清修的道士。」墨西極詳述來歷,面色平和。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認為我未盡父親之責,可是當年你出事時,我也是大力的尋人,整整找了三個月才放棄,而後仍每年都會派出人手四處尋找,只是傳回的消息都讓人大失所望。」他何嘗不願尋回自己的長子,那是他的親骨肉,第一個孩子。

「那是你不夠用心。」找回來任人當豬宰嗎?他永遠不知自己錯在哪里。

寵妾滅妻還妄想父慈子孝、家和萬事興,他當老天爺是他親爹嗎?什麼好事都落在他頭上,不用付出就能白得。

墨之默頗為激動。「我真的沒騙你,我將墨家大半的私產都用在找你,直到今日依然沒停過,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是我的堅持。」他已經對不起他娘了,不能再讓孩子失望,再難也要走下去。

墨西極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容本道問一句,當年的事件,你查出元凶了嗎?」

「這……」他是追查到一批山匪,可是等他帶人到達時,全部匪徒死于非命,線索到此中斷。

「看來令郎的性命十分廉價,不值得你往下查。」死了一個兒子還有兩個,不怕無人送終。

墨之默急著解釋。「不是這樣的,比起查出凶手,我更在意兒子的安危,因而集中人力擴大尋。」

「你沒想過真凶若沒找出來,就算找回兒子,還是會被害嗎?」他的好父親做得好,好到令人寒心。

「……」墨之默無語,他當真沒去想這件事。

兒子失蹤,墨家事務又忙得他焦頭爛額,蠟燭兩頭燒,他的疲累和焦灼有誰知道?

「身為墨家人,其實你應該有所感覺,墨家不出傻子,只是你刻意回避,不敢往深處想,唯恐真相你承受不住,自欺欺人的還想當個好丈夫、好父親,把別人當傻瓜看待。」他只是不願承認自己看走眼,錯把魚眼當珍珠。

「謹之,我……」墨之默很想說自己並未有所偏袒,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真查出凶手,絕不寬宥,只是再多的解釋都是狡辯,當時身心俱乏的他的確生出「這件事就算了」的念頭,孩子若是找不回來,又何必鬧得自家四分五裂,人心惶惶。

「凡事都有跡可循,只要捉住一點,幕後黑手便會浮出水面,可是你敢查嗎?」墨西極眼神一厲。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當年送你到廟里為你母親祈福消災的那些人,不是死的死,便是早早離開墨府,他們也不知發生什麼事,有人甚至嚇得腦子都不清楚。」就連他也是事後才得知長子遭到圍殺,等他趕到時,現場一片狼藉,極目盡是尸體和未干的血灘,而他兒子下落不明。

「凶手沒死,本道未死,你還活著,為什麼不能?因為你在害怕,害怕出的是你不願接受的事實。」誰心里沒點數兒,不過沒人戳破那層窗紙,任由瘡疤繼續潰爛。

「胡說,我有什麼好怕,有人想殺我親兒,我還任他逍遙法外不成?」墨之默還堅持是外人所為,墨門的仇人不在少數,他們挾持兒子想逼他妥協,讓出西瀾城。

墨西極呵呵一笑,但笑意不達眼底。「如果墨家嫡長孫沒了,得利者是誰,本道不信你沒想過。」

「不會是他,他還小……」墨之默說的是次子墨書軒。

「那他生母呢?」他還想裝傻呢!

墨之默心口一抽,眼神一暗。「她……她不會,梅兒是個善良的女人,她一直對你很好……」

「呵呵……你說的好是讓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吃餒飯,逼他吞蟲子嗎?罵他是爹不疼、娘不要的賤種,叫他早點去死,不要佔了她兒子的位置。」所以祖父才把他接到身邊照顧,那女人找不到機會下手,一直到他十一歲那年。

「什麼!」他驚得雙目瞠大。

「搶走另一個女人的丈夫,霸佔她在家里的大權,妾室大過妻,你說她善良,那你的元配夫人就是邪惡咯?因為她什麼都不要,拱手讓夫,這是她的原罪,說穿了,你心里恨著妻子,恨她不肯為你低頭,剛烈得連你也舍棄,所以你要向大家證明你的選擇沒有錯,錯的是她,誰叫她不夠愛你……」

不夠愛你……這句話狠狠擊中墨之默的心,讓他不得不看清自己心中所想。即使妻子的心不在他身上,還是有女人心甘情願為他持家生子,他不會少了誰就失意喪志,依然昂然立于天地間。

只是夜深人靜時分,他還是有幾分落寞,雖然溫柔懂事的側室凡事順從他,把他當天來看待,他是她僅有的依靠,但他說起地澤二十四陣法、兵家奇門陣法、連弩車的轆轆、機關術的布置,她卻是一臉茫然,完全听不懂他在說什麼。

出身世家的百里兮雲可以和他侃侃而談,他們談天文、說地理,論奇文異事,他知道的,她無一不精,月下舞劍,醉飲桃花酒,笑談天下事。

這些是魏雪梅所不能給他的,兩人相處越久,他越覺得她言語無味腦中無物,可為房中人卻成不了正妻。

「無念哥哥,你是西極哥哥嗎?」越听越不對味,身為旁听者的霍香涵品出一絲不對勁。

面帶厲色的墨西極頭一低,多了三分柔和。「一會兒我再告訴你好嗎?乖,听話。」

「嗯!」她像只溫馴的貓兒,乖巧地讓人想給她順毛。

墨西極這麼做了,大掌揉著她的烏黑發絲,把她揉得都想咬人,露出凶狠的小牙。

「墨門後繼無人,墨家也快要敗落了,如果你把這件事交給我,不再插手,我可以考慮重振家威。」魏氏不除,墨家永無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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