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流退開一步,眼眸劃過她倔強的臉蛋︰「我知道了,我陪你回千泠。」他說話的時候,人已經閃到了門口,「嘎吱」一聲,門開了,他的淡色衣衫消失在門外︰「你不願見我,我走便是。」他似乎很願遂人願,每次他這麼說的時候,總有一種很柔的感情,那種寬恕的理解的感覺。
「不要你好心!」西樓抓起桌上的茶杯,「呯」一聲砸在已經關好的門上。陶瓷碎了一地,她胸口一陣刺痛,忍不住的跌坐在椅子上,像個受了欺負的小泵娘一般,竟然有些啜泣——
她終是覺得無能為力,有些失聲,那個人怎麼就這樣不動聲色毫無預警的毀掉了千泠,毀掉了那個她唯一想要去守著的地方,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千泠對她意味著什麼。「我……」她聲音突然一噎,嗓子里腥甜涌了上來,她心口一跳,忙悟上嘴,「啪嗒」,有一滴血從指尖落下——
她驚恐的看著那滴血,色澤微暗。
暑蟬寂寂,夜里也不消停。
他輕衫輕袖,望月而站。
夜風撩起了幾分衣袖,他不知在想著什麼,整個人看起來靜如神佛,好像會有些微弱的光,不敢叫人輕擾。
轉而有些微弱的嘆息傳出,化成深夜里一抹氣息。
一定要害人嗎?
這樣的話,他問過兩次,那個女子眨著眼,死不悔改。
他記得在那些藥奴一聲聲的妖女咒罵下,她輕巧的弄瞎了他們的眼楮。
她總是在笑,總是在說自己是個妖女,她毫不吝嗇的承認自己的壞處,她總是這樣——不可避免的去承受別人的傷害,然後她再正大光明的去傷害別人——他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是因為這樣可控制的死亡,讓她很有……安全感?
長流是不明白的。
他也從來不問,他不是個喜愛強迫別人的人。
後來他才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她究竟說了什麼——
銀針扎進自己的手臂,血滴落在地上,她紫衣羅衫,濯然無比,許是被那一瞬晃了眼楮,蒙了心智,她如明月一般笑著說︰痛必先傷己。
痛苦的話,就要先傷到自己——
那麼,就可以有理由去傷害別人了嗎?
那個女子用不可救藥來形容當是最好的——不可救藥啊……長流的眼眸動了動,既然明知不可救藥,為什麼還要留下來——以一個自以為是的,可以救贖的名義——留下來?
是,關心?
必心?
他不明白——他對她和對所有人是一樣的——連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性子,世人皆同——他,從來都對身邊的人一般的態度——
那種好,稱不上關心。
只有這點,他是明白的。
當他再轉回屋子去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也許是累的,蜷著身體趴在桌子上,就好像一只無害的小貓,眉目微微舒展,昏暗的燭火下蒼白反成了一種異樣柔和的淡黃,偶有的戾氣凌厲似是在離開千泠後,或者說就在這刻消失不見,好像此時,她就只是西樓,不是那個中原武林唾罵的死不悔改的妖女——好像,當真是自己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逼到了這個什麼也不能依靠的地步——他,並不想這樣的,不是嗎?
神色有些微漾,拂開她臉上的長發,轉而,眉頭輕斂,桌上有著幾點血跡,是——嘔血了?
他抱起她放到床上,撫過她的額頭,並沒有發燒,指尖頓了頓卻是伸出去模了模她眉間的點紗,原本只是淺眠,她警覺的睜開了眼,映入的不過是那雙點塵不驚的眼楮,好似關心,卻是比關心更漠然百倍的本性使然——
「啪」,下意識的她揮開他的手。
長流愣了一下,退開三分︰「你餓了嗎?」他說著就想轉身,「你若是餓了,我替你去準備東西。」他站得不遠,淡淡的看她,不是正邪不兩立,不是十年主僕之份,他沒有笑,卻好像在溫柔的看著你,對著你笑,然後問你——你餓了嗎?——就好像,不管你對他如何惡劣,如何摒棄,他都從來不將那些東西放在眼里,更不會將那些東西攬到自己身上,所以他絕不會主動來摒棄你一般的——溫厚,善良——
善良?
西樓差一點就要大笑起來,于是她還真得笑出了聲,她一笑,氣息就不穩了,她眉眼一挑,那本就是個嬌稚的女子,雖然非妖非艷,但故作起姿態來絕不會輸人︰「長流阿長流,你對我這麼好做什麼?」她不屑那些好,那些沒有原因的好。
長流望著她的眼眸動了動,還未說話,突然抬手一揚,「嗖」一聲,不知他手中擲出什麼,「呼」的打熄了燭火,一把抓過西樓的手,骨碌一下滾進了床側。
他忙捂住她的嘴,輕聲道︰「有人來了。」
他說有人來了必定是箜篌居、鳴軒閣之流,他們找不到她倒真是不肯善罷甘休了,只是這個人一向不急不緩從容以待,如今倒是防衛起來了,她只是有些奇怪。
腳步聲急急,屋瓦有些松動,長流摟住西樓發覺她微微有些顫動︰「你,不用擔心的,我知道你不想看見他們。」
所以,他打熄了燭火,寧可跟她一起躲起來?
西樓眉頭緊了三分,她並不是擔心,她只是身體很冷︰「你不回毓秀山莊,就不怕你爹找你?」她壓低了聲。
長流頓了頓,緩緩道︰「毓秀山莊,我自有交代。」他說話的時候也有些陌然,他沒有說我爹,而是說了一聲毓秀山莊,分明是生疏生僻,大抵畢竟是十年不見的父子,恐怕談論不上什麼血親之情,他——只是對所有人都這般,欲遠及近的姿態,想觸模卻無法抓住。
炳,西樓心里到底是有了一些快感,他不光是對她如此,還真是對所有人都如此,那麼她有什麼好不甘的,有什麼好怨恨的——她那麼想著,心里猛然抑郁下來,仿佛是那些不甘突然由一點化成了一團,壓抑得整個胸口都有些無法釋懷——
「呯」,她還來不及整理出自己的頭緒,門突然被踢開,她倒抽口氣,來人許是發覺這屋子的異常,她早該知道鳴軒閣和箜篌居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妖女,殺箜篌居三位師弟,如今豈是有膽做沒膽出來了?」那人也很是謹慎,並不進屋,反在門口叫喚,月光折射出玄色長袍。
這聲音正是鳴軒閣下陷阱抓住她的那人,西樓一動,長流就扣住了她。
那人怒上心頭︰「千泠山藥居早就被毓秀山莊搗毀,如今你無處可去,還殺人作惡,不知悔改,難不成還想做什麼垂死掙扎?」他也毫不留情,反是越罵越覺得暢快,正說得興起,屋內突然塵揚半起,有劍光凜凜直刺如霜,門口那人猛然驚醒,倒是有些膽色的不退反進,也執劍迎了劍光就上,揮迎交映間,盡是星火點點。
西樓知道長流武功並非泛泛,毓秀山莊起家百年,並不是浪得虛名的——這個人在十年前本就該名揚天下了,只是如今名副其實而已——助江湖,鏟魔教——真是好大一個頭餃,毓秀山莊放出風去,還怕他不能功成名就?!
就是為了這個——功成名就嗎?那麼,又為什麼救她?
為了那句——我,從來不願意任何人死?
她眯眼望去,他依舊手下留情,不傷人半分,可對方並不見得會留情,屋內暗影蒙蒙,只有門口的月光灑進半室,如此纏斗下去只怕不能月兌身,長流性子當是極好的卻不知為何如今在應對對方時有些猶豫,而對方竟也能與他耗時如此之久,她隱約覺得有些不妙,長流之勢顯得愈有些激進了,如此下去,她不知道會是誰傷了誰——明月一晃,西樓突然撲入混亂的戰局,她知道她要插進去並不是很困難,只要——她不怕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