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蟬西樓思 第10頁

長流似乎沒有發覺她已然蒼白的臉,他退開一步︰「我知道——你對我很好,」他偏著頭看她,就像在看待萬物眾生,有著如同佛光一般的點化和慈悲,「你沒有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他一心要確認的就是這些嗎?甚至願意裝作了解,委屈自己,再逼她到絕境,只給她一條後路,就是他——只能依靠他,然後,再生生斬斷!

「你住口!」西樓大喝一聲打斷他——那些好,是可以被當作交易的籌碼——他不吝嗇的那種,對任何人都可以很好的那種好——他難道不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出自內心的時候,為的不是與你交易——

他不懂的。

從他願意將這些做交易的時候,他又從一個人化身成了殿堂上那些慈眉善目卻永遠沒有感情的,神。

西樓整顆心突然好像冷了。

是自己說了可笑的話,做了可笑的事——

她看著他,只會發出幾聲冷笑,逼得她沒了退路,丟了後路,然後再用仁慈將她捆綁——

這就是那個沒有感情的人——師宴卿,象個對所有人慈悲的神。

第七章訣別(1)

神?

西樓笑了出來,長流有些不解的望著她。

她朝他走來,一步一盈,衣袖上點滴血跡反而映得這個女子忽而的妖異起來,月光從葉間灑下,零零散散的落在他們兩個之間——

他眉目如畫,眼神無波,點塵不驚,與身俱來的誠然優雅讓他在這夜霧氤氳間,更不似個凡人的存在——

西樓站在他跟前,輕輕一笑,是失望還是絕望,連自己也分不清了——

「師宴卿,你逼得我沒了退路,」她搖搖頭,伸手撥了下額前的發,唇角還保持著笑意,不知怎麼,看起來卻是幾分難看,「我也不要你好過。」她咬牙。

長流微微一震,這是自從她拆穿他身份後第一次喚他的名——那個,連他也快要忘記了的名字——師宴卿。為什麼?是因為——她再也不當他是長流了?再也——不要他對她好了?——再也不需要,他所謂的任何關心?他是不是——讓她……死心了?

死心了?!他意識到這個詞的時候,全身一震,還未想明白那究竟是什麼意思,西樓突然朝他撲了過來,雙手環住他的頸項,仰頭送上一吻,靠上他的唇邊,那一吻一觸既分,長流整個人卻驚呆了,心跳突然好像被某種不可預期的東西打亂,只是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

她知不知道她剛才做了什麼?長流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她的眼楮,那眼楮里有些釋懷,有些無從探究的仿若丟棄的東西——

他還是那麼——無動于衷——眼里有些無法參透的神色動蕩,西樓已經不想去猜測那些神色是什麼——

他是個聖人,卻未必是個好人。

他的慈悲,不是善良,不是憐憫——

那是一種,看盡了生死無常後,淡薄到幾乎無法逃避的希望,那退不了風塵還欲掩其下的……寧仁。

而這種神情,卻更加顯得他無情——

他從來不知,這樣的表情會讓那些關心、喜歡他的人多難受——

她嗤笑一聲——那不是笑他的,而是在笑自己——笑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已。

那個人溫言溫語,總是輕柔的好像天邊的一朵浮雲。

炳,浮雲,他是浮雲,可她卻是地上永遠不能與之並攜的淤潭——

就好像,他不論做了什麼,也一樣是環光四耀,而她,就算沒做什麼,也月兌離不掉妖女的名聲——

所以,覺得悲哀的、活該的,當是自己!

竟然會,喜歡一個不懂感情的人——

她沒有放手,還是那樣抱著他,肩膀的傷口牽扯的很疼,可還是不願松手,她這麼看著他,那些冷靜的不動聲色從來沒這麼讓她心寒過,道不出是難受還是不甘,他像是個根本不懂她對他做了什麼的人,他似乎想說什麼,唇顫抖了一下——

「你什麼都不要說,你會惹我生氣……」西樓不想听,她探過身子,勾下他的臉,她又吻了一下他,好像有什麼奇怪的味道滲進了嘴里,很……澀的味道。

只是這一吻微微有些回旋的纏綿,她不是個喜歡與適合纏綿的女子,她有些嬌稚,偶爾會有點靈犀,唯一的凌厲也是用來對付自己的——如今她學著做一個纏綿的女人來吻他,但是一點也學不像——她知道自己不會,但是還是去做了。

長流這次是身體到心口全然一顫,他不知道她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在吻他,她說——你會惹我生氣——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吻他?為什麼——要這樣淒涼的,哀怨的吻他?

他不明白——他甚至不明白心里那些狂亂的顫抖是因為什麼——是因為她的行為,還是因為……他好似突然感受了她的心靈——

她,對他,失望了。

那不是一個送情的吻,那是斷情——

她最後一次,要自己斷了對他的希冀。

如果不把自己傷到徹底,那麼就不會懂得回頭——

她終于離開他,輕退了一步,微微一揚臉,額上的發隨風輕拂了過去,那四葉的點紗殷紅的在月光下乍現——

「西……樓……」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他有些失神,甚至無法控制心神不寧起來——她吻他,甚至故意用發遮擋了那個妖女的象征——她是怕他看不起她,還是自己看不起自己?

「我吻了你。」她看著他,淡淡的說,他有些木然的表情——好像根本不懂她做了什麼事。

她突然很想哭,又有些想笑,于是哭笑不得,她感覺她不是在吻一個人,而是在吻一個神,一個沒有七情六欲的神。

她拿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他不是為了江湖道義,若是為了江湖道義,她還有借口騙自己,可是他根本不是為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為的只是自己的本性。

她終于別過臉去,低低道︰「很好啊……我得不到你,別人也得不到你……」她咬咬唇,「我不需要你對我好了,我也不會不甘心了——這樣,很好。」她說這話的時候,心里冷得好像九天寒冰之下。

「西、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原本心如止水的鏡面好像被丟進了一顆石子,打起了漣漪泛濫——好澀的味道,他知道,她終是掉眼淚了。是因為他——所以她才哭的嗎?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她不需要長流了,也不需要他對她好了——那她要什麼——他突然之間有些迷茫,一些十多年從來沒有的迷茫好像要打碎他一直以來的信仰——

西樓踉蹌兩步,離他越來越遠,她一直就好像林中的一束月光,如今這月光當真是要離他而去一般︰「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她哈哈笑起,眼角頗是有些破碎的珠光,「最討厭……你什麼都想兩全齊美,什麼都想去做好,以為——什麼都可以做好。」

她揚了長袖,狠狠罵了一聲︰「滾!」

長流的表情很是古怪,西樓咬牙瞪著他︰「我叫你滾,你——听不懂我說什麼?」

他看了她半晌,終是緩緩轉身了過去——她吻了他,她哭了,然後叫他滾——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究竟,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他只知道自己不應該如此驟亂不寧,那不是——不是他的本性,于是,他轉身了——

直到西樓眼角的余光再看不到那抹身影的存在,她猛然一咳,竟是嘔出一口血,血色偏黑,顯然是抑郁已久的病癥,如今倒像是要一股腦發作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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