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本人極愛馬,一年到頭有將近三分之一的日子會住在這馬場,軍務文書也都會轉來此處集中處理,附近駐扎的軍營正是跟隨都督多年的親衛鐵甲營。
「我們都督大人可厲害了,從軍以來就沒打過一場敗仗呢!大家都說他是大齊的軍神,滅了西北那邊幾個小柄不說,蒙古各個部落還有高麗等國對他也是聞風喪膽。我告訴你啊,都督的大名在這兒可是能止小兒夜啼。」
止小兒夜啼?虎姑婆嗎?
朱妍玉戲謔地尋思,她不是不怕那個男人,只是試著用這樣的方式消弭自己對他的恐懼,畢竟她還想藉著養馬在那男人身邊為自己和弟弟找一條活路。
跟小翠聊了將近一個時辰,大半時間小翠都在表達自己對那位英明神武都督大人如江水般滔滔不絕的景仰,到後來朱妍玉都覺得自己耳朵快生繭了,對那男人也有了粗淺的認識。
他是孤兒,十歲就為了求生存被迫上戰場,在戰場上殺出一片天地,十三歲就親自率領一隊兵馬攻下第一座城池,接下來便是一場又一場勢如破竹的勝利,一則又一則令人律津樂道的英雄傳說。
二十歲那年,他受封為大齊國史上最年輕的元帥,奉命討伐北方鄰國,連下數十座城池,二十四歲時,他將大齊的疆域拓展到與蒙古接壤,東北方的高麗國亦拜服稱臣,正式成為北境之王,麾下領有數十萬雄兵,被百姓歌頌為「軍神」。 如今戰事已告一段落,北方邊境和平,二十七歲的軍神仍是孤家寡人,尚未娶親,京城不知有多少名門貴女渴望嫁他,就連公主都對他心懷戀慕。
都督府里,一個個如花似玉的美姬流水似地從各方權貴的手中送進來,據說絕大多數他連看都沒看過一眼,便又一個個轉賜給有功的將士。
他身邊不缺女人,所以更不屑女人。
對于美色,他絕對冷靜克制,事實上對于各種,他幾乎都表現得不感興趣。多年征戰,他的庫房里不知累積了多少珍貴的戰利品,富可敵國,可他的生活仍是一如既往地簡樸。
清心寡欲,這就是那男人給人的印象。
但人真能做到清心寡欲嗎?尤其像他那般能夠呼風喚雨的男人,他跺一跺腳,只怕都會地動山——這樣的男人,清心寡欲?
朱妍玉不信。
不過這並不關她的事,她所該做的是盡速養好身子,然後向那男人證明自己的價值。
入夜之後,朱相宇從沉睡中醒過來,朱妍玉喂他喝完藥後,殷殷地告訴他兩人如今的處境。
「從今天起,我們姊弟倆不姓朱,姓顧,因為爹爹年輕時曾在關外養馬,所以姊才跟著學了些本事,而你出生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已經回到京城定居,所以你才會一點也不懂馬,明白嗎?」
「明白。」朱相宇年紀雖小,卻極是機敏聰慧,他懂得姊姊為何要編造這樣的身世。
母親娘家姓顧,姊姊用這個姓氏也等于是紀念他們的母親。
「爹爹生病去世了,娘因思念過度也跟著去了,我們在京城舉目無親,所以姊姊才想帶著你到關外投靠表舅,可沒想到表舅一家早就不知搬到哪兒去,我們回程路上又遇上劫匪,身上的銀子都被搶了……」
「姊。」朱相宇驀地低喊一聲。
「怎麼?」朱妍玉望向弟弟,伸手模了模他有些蒼白的臉頰。
朱相宇眨眨眼,眉宇間盡是對姊姊的依戀。「我們絕不能讓旁人知道我們真正的身分,對吧?」
「嗯。」
「可是都督大人那麼神通廣大,萬一他派人去調查……」
「莫要擔心。」朱妍玉明白男孩的憂慮,展臂將他縴瘦的小身子攬入懷里,柔聲撫慰。「在那之前,姊姊會想辦法讓都督舍不得殺了——我們。」
「姊姊要如何做?」
第2章(2)
要如何做?
就從跟這匹烈馬建立交情開始。
朱妍玉站在馬廄門口,默默觀察馬廄里正鬧著脾氣的墨色駿馬——流星。
睡了一天,朱相宇的燒已經退了許多,朱妍玉陪弟弟吃過午飯,便要他繼續在床上乖乖躺著休息,自己則麻煩小翠帶路,來到這間都督大人的私人馬廄。
雖說那男人發過話,他們姊弟倆可以多休養幾日,直到身子恢復了再上工,但朱妍玉仍決定早點來了解情況,至少先和她未來的伙伴打聲招呼。
只不過她的伙伴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啊!
出乎她所料,偌大的馬廄只流星一匹馬獨佔,也不知是都督大人只有一匹愛駒,還是其他馬都被流星趕走了?看這匹馬傲嬌的性子,確實也不像願意和其他同類分享空間的角色。
如今正有個馬夫在清理馬廄,看外表是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小廝,一面打掃,一面閃躲著流星有意無意的捉弄。
這馬兒可壞了,一下用馬腿踢踢人家,一下趁人不備,馬尾狠狠一掃,弄得對方灰頭土臉,然後自顧自地盯著人家的狼狽樣咧嘴笑。
前方一堆牧草,它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嚼了嚼,竟然吐到人家身上,氣得對方哇哇叫,卻又不敢拿它怎樣。
那可是軍神大人的愛馬呢!誰敢得罪?
小廝苦著臉,伸手抹去了臉上的草渣,認命地提來一桶,準備替它刷洗身子。
這可惹惱流星了,沖著他嘶鳴咆哮,擺明了警告他不準踫自己。
「可你身上髒了啊!」小廝苦惱。「等會兒都督大人會過來,要讓他看見你這副樣子該罵我了。」
流星才不理他的哀求,傲慢地瞪他。
「都督大人這匹馬,也太壞了點。」小翠悄悄在朱妍玉耳邊說道。
朱妍玉抿嘴一笑,舉步盈盈走進馬廄。
流星轉頭看見她,眼瞳一亮,興奮地鳴叫,馬蹄不安分地踢著柵欄門,似乎想沖出來。
小廝被它這反應嚇到,想安撫它又不知如何做好,只好望向小翠。
「小翠你怎麼來了?」
「阿旺,這位是妍玉姑娘,她是新來的馬僮。」
新來的馬僮?
阿旺打量著一身丫鬟打扮的朱妍玉,忍不住訝異。一個姑娘家能僅得照顧馬匹嗎?
「你可別小瞧人家。」小翠彷佛看出阿旺的疑慮,嬌脆地哼了哼。「你沒看流星的反應嗎?人家見到她可高興了!」
朱妍玉上前一步,柔聲揚嗓。「阿旺,你想替流星刷洗身子吧?我來好了。」
「你真的可以?」阿旺還是很懷疑。
「噗、噗!」流星不悅地沖他噴鼻息,齜牙咧嘴。
「你看,人家流星都生氣了,走吧!」小翠連忙拉走不識相的阿旺。「別在這兒討馬嫌了。」一面叨念,一面回頭朝妍玉揮揮小手。「妍玉,我先走了啊,晚上一起吃飯。」
「好。」
朱妍玉送走活潑熱情的小泵娘後,轉身走到流星前方,先是站在它面前動也不動,仔細觀察它的面相。
正如她之前的印象,它身體的毛色全黑,即所謂的驪色,額部有細小白斑,是為「墨白」,兩只前蹄的下肢至蹄冠處亦有部分白毛,此稱之為「踏雪」。
再察看它的口齒,約莫四、五歲左右,正是馬兒初初成年,最是意氣風發的時候,雙耳尖細、靈活,四肢修長,體型高雅而俊美,看著竟似擁有阿拉伯馬的血統。
怎麼可能?朱妍玉有些訝異。難道這時代就有從阿拉伯過來的進口馬了嗎?
可細看其蹄質,十分堅硬,肌腱有力,背腰平直,似乎也有蒙古馬的特,許是兩者的混血……
朱妍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得流星有些不耐煩了,朝她不滿地噴哼兩聲,意思是你看夠了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