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沁泠心下一狠,疾步走回窗前,「篤篤」拍響窗欞,「抱歉——啊——」
修屏遙還未走出幾步便听見一聲痛吟,屋子里的喧鬧也在那瞬戛然而止。
「這小女子——」修屏遙眯了眯眼,折身往回走。
第二章上有青冥之長天(2)
原來竟是水沁泠的右手被夾在兩扇窗戶中間了,原本就受傷未愈的掌心重又皮開肉綻,水沁泠痛得直打冷戰,一張臉煞白如紙。
事出突然,那兩位激烈爭執的官員也愣在當場。猛然驚覺事態嚴重之後手忙腳亂地推開窗戶,卻最先迎上修屏遙春意叢生的笑臉,桃花唇染了胭脂色,葳蕤生光。
「右大臣!」眾官員大驚,難道受傷的竟是右大臣的女人?轉而再一瞧那姑娘山眉水眼的玲瓏模樣更是斷定了心中的猜測——要命了要命了,誰不知道右大臣不疼爹不疼娘,最疼枕邊女兒香,這等惜花成痴的風流男人豈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受半分傷害?
「很有趣,是嗎?」修屏遙拉開水沁泠的手,看向罪魁禍首陸尚書,嘴角還掛著慵懶的笑意,卻已從眼神里透出一種逼人的威懾,「讓女人受傷,很有趣,是嗎?」
那一句話看似輕描淡寫,卻讓陸尚書嚇得「撲通」跪倒在地,「下官該死!是下官有眼無珠——」
「好啊,那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了吧。」修屏遙悠然地撫唇笑笑,卻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修大人?」水沁泠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盡避她早就听聞這位大貪官權傾朝野草菅人命,想要除掉看不順眼的人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可如今親耳听見這番話卻依舊心里一悸。
「呵,」修屏遙低低笑了一聲,俯身咬著她的耳朵,「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結果嗎?嗯?」
水沁泠的身體猛然一顫。借刀殺人,以夷制夷——這,就是她想看到的結果嗎?她咬緊牙關,恭恭謹謹地躬身一揖,「是小女子有錯在先,小女子斷不該多管閑事,自討苦吃。」
修屏遙不再說話,靜靜地凝視她許久,而後唇角勾起一個滿意的弧度,直接拉著她離開。
「嘶——」綠色的藥末敷在掌心,水沁泠吃痛地嚶嚀出聲。
修屏遙斜挑了眉,氣定神閑地看著她,「之前不是好有能耐的嗎?如今也知道喊疼了?」一面揶揄著,一面從藥箱里取出紗布幫她包扎好,動作極是輕柔嫻熟。
當真是個憐香惜玉的男人。水沁泠眸光微閃,臉上卻堆出靦腆的笑意,「我只是不想看見別人受傷。從官之道,原本就是為了天下蒼生能夠安居樂業,少受傷病之苦。」
「為了天下蒼生……呵,真是好崇高的志向!」修屏遙輕聲一喝,神色突然嚴肅下來,「可本官偏要治他,你又能奈我何?」倒要看看她怎麼個兼濟天下?
水沁泠沉默了片刻才道︰「官場如河,順流而下。如今下游水濁,已非一朝一夕沉澱的污穢,修大人若真想治他,恐怕還要從最上游的源頭治起。」
黑眸有一瞬的精光大盛,修屏遙面上笑容卻越發明顯,「你這樣說可是在教訓本官——上梁不正下梁歪?」
嘖!他有些牙癢,這小女子似乎對那姓陸的格外偏袒,竟敢公然與他作對?!
水沁泠抿嘴笑了一笑,「小女子不敢,只是陳述一個世人皆知的事實罷了。既然修大人有先斬後奏的權利,又何須詢問小女子的意思?」她的眼神依舊幽幽靜靜的,初看波瀾不驚,再一眼望進去卻只覺深不見底,「今逢頤安開國之初,朝中之事,百姓皆有目共睹——皇帝昏庸,不理朝政,幸有太後賢明,從旁輔佐,力整官制,卻尚且治不了這上游水患;上官大人清廉凜然,遇見修大人也需禮讓三分。小女子何德何能,豈敢對修大人說一句不是?」
其實她心里早已有數,他這樣一問無非是想試探她的口風,順便提醒她不要忘記剛才發生的一切——「何況小女子已經吃足了教訓,越俎代庖萬萬要不得。」
修屏遙再度眯起眼楮,眸光明暗莫測。這姑娘面對他時總是一副乖巧順從的模樣,卻從無刻意逢迎的意思,是非曲直分得清清楚楚,嘴上說出三分,心里面還留著七分,而那七分是誰也瞧不透的——或許正因如此才更令他牙根發癢,無法抑制地想要撕開她的面具!
好,很好,再好不過了!呵——「你可知,如今官場中最缺少的是什麼?」他突然問道,笑容斂去了冶魅的氣息頗顯得高深莫測。
水沁泠的眼神豁然清亮,「自然是清官,一顆赤膽向明月、仰不愧天心昭然的清官!」
「哈,清官!」修屏遙縱聲大笑,似乎還有更多的話,卻統統戛然斷在此處。
水沁泠些許迷惑地抬眼,他究竟想要說什麼?他那一瞬的眼神,究竟是嘲笑,還是悵然?為何她竟讀不懂他此刻的心情——不不,錯了,她從來就看不懂這個男人。也,不需要看懂。
「修大人若無其他吩咐,小女子便先告退了。」
翌日,水沁泠習慣性起了大早。
尚不足卯時,那樹葉罅隙間卻已篩出了白蒙蒙的天光,原本倒掛在枝椏梢上的微涼的黃花心子也被曬得瑩暖剔透,湊近了似能聞得一縷夏柚子的清香。晨間的風也是流動的,蟠結游弋的花樹影子便鋪在地上搖著晃著,像是銀鏤的鈴鐺串兒,單單只少了一點鈴響罷了。
水沁泠沒有去找修屏遙,而是徑自走到馬廄,那兒正有一個青衣小廝在喂馬。
「這馬廄真大,打理起來可也辛苦吧。」水沁泠笑著上前去幫忙,「這些馬兒也長得真像,平日里會不會牽錯馬呢?」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因她原本就生得一副玲瓏討喜的模樣,又總是笑容滿面的,青衣小廝看見她,心下不由得多了幾分好感,便也樂意同她閑聊起來,「怎麼會認錯?別看它們長得像,細看還是有些區別的。」像是生怕她不相信,他便興致勃勃地指點起來,「吶你看,這匹棗紅馬是劉大人的,還有這匹,這匹是陸尚書的……」
是陸寅的……水沁泠眸光變暗,唇畔似隱一絲微笑。記住了最中間那匹白色駿馬。
兩人正聊得歡暢,那青衣小廝猛然憶起什麼,驚呼道︰「糟糕,忘記修大人交代的事了,我先去南苑一趟,麻煩你先幫我看著。」他留下這句話便放心地離開了。
樂意之至。水沁泠在心下笑道。
「陸寅,你可還記得我,記得我爹呢……」那瞬,水沁泠的眼里浮出一抹極淡的恨意,四顧無人,便悄悄自懷中模出一個紙包,正要打開時,卻聞身後一記輕笑——
「哦、呀,小女子真是勤快呀。」
熟悉的帶些戲謔的語調,水沁泠慢半拍地回過頭去,卻在望見來人的瞬間呆了半刻。
離馬廄不遠處便是那個書齋,而如今男人便支著單膝倚坐在書齋窗檻上,只著一身淡白的底衣,衣襟完全敞開,自鎖骨而下的肌理曲線皆給人看得一清二楚。這個家伙從來放浪隨性,不知收斂為何物,那底衫也並非純白,下擺繡著細碎的紫藤雲紋,與腰際那幾縷黑發纏纏繞繞糾結不清的,好似就要繞上花梁,開出濃黛色的花來。
突如其來的,水沁泠竟有一瞬呼吸不暢的感覺,「咳,修大人,早……早啊。」其實最後那層布也完全可以扯掉的,該遮的一樣都沒遮住。她在心里添了一句,卻不料這一閃神的瞬間,那馬兒忽然來踫她的頭,「啪」,手中的藥包沒拿好,竟整個都掉進了面前的飲水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