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姿婀娜,面容秀麗,雖然穿著粗布衣裳,臉上也不掩憔悴之色,朱妍玉仍是一眼就認出對方正是不久前還名動京城的名媛貴女,余秀雅。
她竟也來到這都督府里……
朱妍玉胸口一緊,連忙轉身就走,但已經來不及了。
「朱妍玉!是你嗎?」余秀雅揚聲喚,嗓音早已不復之前的嬌女敕婉轉,帶著些許風霜。
朱妍玉身子僵住。
余秀雅踩著碎步追過來,轉到她身前,打量她清麗的容色,唇角嘲諷地一撇。「果然是你,看來你在臉上故意弄的那丑斑都消去了。」
余秀雅不傻,自然明白朱妍玉刻意扮丑是為了求流放的路上能不招人眼,只是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用,是丑是美不都一樣只能墮落風塵!
「我以為你跟你弟必然是死路難逃,沒想到你竟有能耐逃出生天。」余秀雅眯了眯眼,心下堵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為了給自己找個比較好的棲身之處,她一路和幾個兵爺虛與委蛇,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們將她送進都督府來當個奴婢,不必去那鐵甲營的紅帳蓬被千人騎萬人枕,可朱妍玉這個逃奴憑什麼?她是怎麼攀進這都督府里的?
「把你弄進府里來的人知道你逃奴的身分嗎?」余秀雅問得犀利。
朱妍玉不知該如何回答,心韻凌亂,她想自己是該編個故事取信余秀雅,還是干脆給她銀兩,賭賂她不揭穿自己的來歷?
正尋思時,一道清冽冷淡的聲嗓如冬日的冰珠擲落——「在做什麼?」
她一凜,回頭一望。
暗雲生高大挺拔的身影如松柏凌風,俊容淡漠而高冷。
他的現身吸引了附近幾個下人的注目,紛紛跪下,從未見過北境軍神的余秀雅也在一瞬間明白了他的身分,同樣慌亂地跪下。
只有朱妍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暗雲生凌厲的劍眉皺了皺。「發什麼呆?還不快給本都督過來!」
一聲令下,頓時彰顯了朱妍玉與眾不同的待遇。
周遭一片鴉雀無聲。
暗雲生不再多看朱妍玉一眼,大步流星地離去,朱妍玉一凜,急急跟在他身後,低眉斂目,像個听話乖巧的小媳婦。
她沒看見身後余秀雅鼓起勇氣抬起頭來,瞪著她的背影,眼神滿是難以形容的妒恨。
暗雲生看著像是剛從外頭回來,身上還穿著軍服,罩著風衣,英姿勃勃。
他領著朱妍玉一路回到正院,敞亮的廳堂掛著牌匾,上書「一風堂」三個剛勁雄渾的大字。
朱妍玉盯著牌匾,一時恍惚,頗覺好笑,這名宇怎麼讓她想起某間拉面店呢?
暗雲生彷佛察覺身後的人兒腳步突然凝滯,回頭射來兩道犀利的眼刀。
朱妍玉一愣,連忙收凜思緒,暗自著惱。
現在是胡思亂想這些事的時候嗎?
她定定神,朝男人送去一抹討好的微笑。
暗雲生眉宇一抒,轉頭不再看她。
接著兩人穿過一扇月洞門,走上一條青石板鋪成的通道,兩旁松柏長青,綠蔭濃密,一個轉彎,豁然開朗。
朱妍玉瞪著眼前一棟三層高的小樓,不敢置信。
若是她沒想錯,這里應該是傅雲生的私人書屋,她剛住進府里時,春柳便曾嚴正警告過她,這位于正院左例的「松柏園」乃是禁地,平常都督大人都是于此處起居,閑雜人等不得踏足。
他怎麼直接將她帶來這里了?
進了屋內,她一動也不敢動,安靜地等待。
男人卸下風衣,大馬金刀地坐上座椅,喝了杯茶潤了潤干渴的喉嚨,這才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卻是久久不發一語。
朱妍玉越發緊張了,鬢邊悄悄地冒了汗。傅雲生該不會听見余秀雅說的話了吧?他是否打算質問她的真實來歷?她又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剛才攔住你說話的女人是誰?你認識?」
丙然來了!
朱妍玉止不住心髒怦怦地跳,幾欲迸出胸口,冷汗無聲地浸濕了她細細的鬢發。
「我不……我不認識。」回話的嗓音是連她自己听了都心虛的低微。
說謊!
暗雲生盯著她,自然看得出她正處在全身緊繃的狀態——小臉發白,菱唇輕顫,如經風雨摧殘的花蕊。
連說謊都不會,真是個笨丫頭!
可就是這樣的她,為了替弟弟和自己求一條生路,能夠在那樣的腥風血雨中,對著殺人如麻的他提條件——
「我會養馬。」
至今他仍記得當初她分明驚懼卻強自壓抑的模樣,大著膽子抱住了流星的馬腿,當著他的面安撫了他的馬。
她騙了他。
無論方才攔住她說話的婢女是不是她的舊識,對方都顯然知道她逃奴的身分。她果真是朱長青的女兒,是宋殊華無緣的前未婚妻……
「我只是想去廚房看看,跟方才那位姑娘問路……」朱妍玉顫著嗓音,睜眼說瞎話。「我、我並不識得她。」
她抬眸飛快地瞥了男人一眼,只見他神情淡漠,墨眸深沉,看不出情緒。
他相信她了嗎?或是壓根不信?
她暗暗深呼吸,勉強笑道「都督大人是剛從外頭回來嗎?怎麼會經過那里?」
暗雲生一凜。
他可不會告訴她是因為自己一回來就急著想見她,甚至等不及讓下人喚她回正院。
「對了,大人今兒騎了馬吧?我去馬廄看看流星,幫它清洗……」
「不準去!」傅雲生語氣凌厲。
朱妍玉愣了愣。
「這幾日你就乖乖待在你住的地方,哪兒也不準去。」
「可是照顧流星和吹雪是我的職責……」
「府里不只有你一個馬僮,自然有人會照顧。」
這意思是她被禁足了嗎?朱妍玉呆呆地望著傅雲生。
他心口一軟,不覺放緩了聲調。「回去吧!記住我說的話。」
「是。」朱妍玉听命退下。
暗雲生目送她縴細苗條的背影,手里緩緩地轉著茶杯,面露深思。
第6章(2)
片刻,春柳在書房門外請示,他命她進來說話。
「大人,兩位客人都已經安頓好了,這是廚房送來晚上宴客的菜單。」她恭敬地呈上菜單。
暗雲生隨意掃了一眼,微微額首。「再加上兩壇御賜的好酒,那兩位可是皇上派來的貴客。」
「是。」春柳領命,卻沒有退下。
「還有事嗎?」
春柳遲疑數息,終于還是忍不住打探。「方才我見顧姑娘從此處離去,臉上神情不甚好看,是否她犯了什麼錯……」
清冷的眼波掃過來,春柳頓時心跳一凝,閉了嘴。
「傳話下去,誰敢在這府里亂嚼舌根的,軍令處置!」
淡淡的一句話,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春柳的臉上。
她脹紅了臉,眼眸幾乎泛出淚來,慌亂地告退。
暗雲生看都不看她一眼,往後靠在椅背上,俊眸沉斂。
今日皇上派遣的使者風塵僕僕地進了城,他親自去接。柳信年紀大了,頭發花白,一張臉笑得像彌勒佛,表面看著可親,目光卻清明冷厲,絕不是個好糊弄的人物。
至干宋殊華——
少年得志,俊美風流,如珠似玉,怪不得會被當今點為探花郎,名動京城。光就外貌來看,倒是和那丫頭極為相配。
原本想安排讓他們兩人見上一見,好確定那丫頭的真實身分,可他現在忽然不願了,恨不得將她好生藏起來,誰也不給看……
想著,傅雲生手上一個用力,竟不知不覺捏碎了茶杯,碎片在他掌心割出一道細細的傷口,泛出一滴血珠。
她被禁足了。
雖然男人的話並沒說得那麼直白,但要她乖乖待在自己廂房里,不讓她到處走,很明顯就是禁足的意思。
是因為他發現她謊報身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