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涅磐 第14頁

她霎時清醒,斂神站穩。

而他也很快收回了攙扶的手,重新握住另一旁的茹佳。

三人並排走下台階去。

從此以後一直都是三個人。

少年的國主與他的後妃一同在深宮中成長。

彼時,她們對他來說是多了一對學習和玩耍的伙伴。

正式冊立以後,迦延搬入了王後住的月華殿,茹佳則搬進了新修的存芳殿。

三個人,很難把一碗水端平,總是有親有疏。

柄主和茹佳的關系相對來說便更親近一些。

就性格來說,也確是茹佳要讓人容易親近。

「嘻嘻嘻,國主哥哥,你來追我呀!來追我呀!」

茹佳好動,也喜歡笑,常常听到她在梅花林子里奔跑嬉鬧的笑聲。

但她笑起來並不張揚,一小串一小串兒,捂著鼻掩著嘴,極其輕柔的,似梅花靜悄悄地開,不經意間便芳香滿園。

她動起來也不輕浮張狂,嬌俏自然地移動著步子拍著手,像小兔子一樣輕輕地跳,從來又不失大家閨秀的體統。

那個樣子,連身為同性的迦延看到了,也不禁深深喜愛羨慕。

迦延便通常只是坐在梅林外的竹椅子上,用一把絹扇掩住了半張臉,望著自己的夫君和他另一個妻子一起追逐嬉鬧。

沒有人看得出她是不是在笑,周圍的人都知道王後是不愛笑的,無論身邊多麼熱鬧,總是靜靜地退避在一邊,做一個不動聲色的旁觀者。

倒是清河公主一直夸她,說她小小年紀,性情倒是沉穩得不得了,是堪當大任的,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少年國主其實也不是一個好動的人,但他卻很喜歡陪著茹佳玩,或許是喜歡她的笑吧。

南陵國的王室把武功亦視為一項很重要的功課,國主輕功很好,要追上細步輕搖的茹佳真是輕而易舉,是以他只讓她在前面跑,跑了很長一段路之後他才起步,只一個縱身便追到了。引得茹佳一聲驚呼,立刻頭也不回再往前奔,發出一連串銀鈴般輕脆的笑。

茹佳玩得樂此不疲,直到香汗淋灕再也跑不動了,才猶有不甘地轉回到梅林邊的竹椅子上坐一會兒。

竹椅旁有一張石桌,桌上照例備放著清茶與鮮果,迦延似個縱容的姐姐一樣替她倒好茶,用扇子輕輕地扇著小風。

柄主便坐在她們中間,剝了桌上的葡萄,先放一個到茹佳的口中,再剝一個給迦延。

迦延卻總是中規中矩地用手去接,還要道聲「多謝國主」。

茹佳在這方面是不拘小節的,私下無人的時候,她甚至直呼國主的名諱,叫他「珍河哥哥」。

在她的眼里,國主就只是一個她喜歡的哥哥,是她的丈夫,而不是一國之君。

珍河顯然也是喜歡她這麼叫的,這是又一點他與清河公主相像之處——他們姐弟倆似乎都很喜歡被喚名字。

甚至有一次當迦延恭恭敬敬拜見了國主之後,他望著她道︰「迦延,其實你也可以和茹佳一樣喚我做珍河。」

私下里,他也是叫她名字的,而不是王後。

可迦延終究還是從來沒有叫過。

「其實你完全可以和國主更親近些。」巧榆道,「我覺得國主對你的喜歡其實並不比對貴妃少,只是有時候你故意不去爭取。」

迦延坐在月華殿的寢宮里,恍若未聞。

正是下午時分,天氣怡人,外面的陽光很好。

她想象著國主和茹佳現在在干什麼?是不是正一起在存芳殿的後園里欣賞孔雀跳舞?

存芳殿的後園被闢了一處孔雀園,國主和茹佳常常在那里一起看孔雀跳舞。

偶爾她也參加,茹佳照例話很多,從頭說到尾,國主偶爾會插上幾句,有時意見不合還會爭辯起來,她只是在旁邊听,從來也不去偏幫誰,不發表任何意見。

要不然,會不會在御花園的湖面上泛舟冶游?

茹佳喜歡坐在船舷,用一個小網兜去撈湖中的錦鯉,明知很難捉到卻還捉得極歡,有一次差點一翻身滾下水去,幸好國主一把抱住。

或者,登高遠望,煮酒吟詩?

爆里有好幾個適宜登高之處,比如甘露台,雪頂,垂雲居……

回過頭,卻發現巧榆略有不滿的眼神。

「怎麼了?榆娘?是誰惹你不痛快了?」

「剛才國主來的時候,你明明醒著,卻故意裝睡,是不是?」巧榆無奈地道,「別以為我不知道。」

罷才——

是的,一開始她沒有醒,後來卻醒了。

靶覺有人坐在身邊,身上是龍涎香的味道——國主。

不知他已坐了多久,一直沒有動,那麼她也就緊閉著眼楮不動。

「他一直在看你,等你醒。」巧榆道,她很遺憾迦延不懂得把握時機。

柄主雖然比一般同齡人性子沉穩早熟,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應該是容易籠絡的。

「我的王後娘娘,」巧榆嘆著氣道,「君王的寵愛對于任何一個身在後宮的女人來說有多重要,還需要奴婢再給你補一課嗎?」

「可是……」迦延的臉紅了,「我們都還小呢。」

「正是從小兒建立起的感情才更容易牢固啊。縱然你生得美麗,青春也不會永遠都眷顧著你,男人都是貪新忘舊的。有一天你老了,素日的寵愛也不在了,如何要不讓自己失勢?靠的還是男人的情分啊。只要他念在從小恩愛的情分,他便不會忍心讓你太過淒涼。王後啊,你是王後,以後多少人會覬覦著你身下的這張位子、這個名分。」

是的,因為這個名分,她將是眾矢之的,唯一能夠保護她的人只有國主而已。

可榆娘啊,你不知道,迦延心里愛過一個人,便很難再愛上另一個了。

而且,我不想和茹佳爭。

所謂兩情相悅,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是茹佳先愛上珍河的。

三個人里面,我才是多余的那一個。

迦延想起某天午後經過御書房所看到的畫面︰

茹佳坐在了珍河的腿上,珍河自茹佳的身後扶住了她的手,兩人同執一支筆寫字。

茹佳半個身子倚在了他的懷中,極其自然,滿臉的幸福與知足。

清泉般明澈的珍河與素梅般馨雅的茹佳看上去如此般配,宛若天造地設。

金爐煙裊裊,執筆淺回眸,倚身郎君側,鬢絲相抵磨。

如若把那一場景作成一幅畫,必定也是極美的。

當時迦延就這樣靜靜在窗外佇立良久,都不忍去打擾這一幅和諧畫面。

心里竟也微微有些失落,她想她是永遠也不可能像茹佳這樣與國主親密得如此自然。

後來,是在茹佳存芳殿的書房看到那天他們所寫的字,四個字——「龍飛鳳舞」。

「是和國主一同練字時胡寫的。」當時茹佳就向她解釋,「兩個人一起亂劃著,筆跡凌亂,豈不是‘龍飛鳳舞’嗎?」

可在迦延看來,那四個字一點也不凌亂,以國主行雲流水一般的筆跡為主,茹佳清靜文雅的筆風為輔,四個字看起來灑月兌之中有所保守,寫意之中又有工整,反而形成了全新的筆體,寫得非常漂亮。

龍飛鳳舞——夫唱婦隨,舉案齊眉。

柄主是真龍,而茹佳是真鳳,至于自己,迦延覺得只是一只錯披上彩衣的凡鳥。

可偏偏卻是自己被推上了那個位子,夾在他們兩個之間,進不得,退也不成。

某一日,春過,梅落。

迦延在自己的書房里畫一副落梅圖。

空庭寂寞春欲晚,推窗細數落梅花,零落成泥香如故,一片能教一斷腸。

她畫得很專心,絲毫沒有發覺到國主什麼時候竟來到了自己的身邊,也沒有任何人進來通稟。

只是突然之間聞到他身上獨一無二的香味,當反應過來的一瞬間,他已自背後伸出手來握住她執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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