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主動爭取這趟皇差,並不是對傅雲生有什麼意見,只想藉此打听玉娘的下落,甚至等不及過年後冰消雪融了才上路,急著在年前就趕到北境。不承想他的確是找到了玉娘,她卻成了別的男人的女人。
偏偏還是那個北方都督……
想著傅雲生在自己面前的狂妄傲,宋殊華不禁全身緊繃,舉起酒杯,狠狠對嘴灌了下去。
那日,他和柳信從城外的軍營歸來,路上偶遇兩騎飛奔而過,他定楮一瞧,驚覺那玄色駿馬上坐著的便是傅雲生,而另一匹雪白的良駒,駕馭的是一個身披紫色斗篷的姑娘,身姿瀟灑,神釆飛揚,竟是和傅雲生並肩同馳,不相上下。
那是……玉娘?
他不敢相信。
他記憶中的玉娘是名門閨秀,文靜秀雅,說話行事總帶著幾分溫柔靦腆之意,何曾有如此縱情恣意的一面?她的騎術何時變得如此精湛了?是在這邊境學的嗎?
這是他不曾見過的玉娘。她帥氣地御馬,沿途灑落如銀鈴般的笑聲,他竟覺目眩神馳,瞬間心動。
這般特別的玉娘該是他的,原就該是屬于他的……
他不甘心!
不能就這樣放開她!
「柳大人。」宋殊華忽地傾身上前,墨如黑玉的雙曈緊緊盯著當今最信任的大太監。「這回聖上命你來監軍,可有其他指示?」
柳信彷佛早就料到他會探問,干癟的嘴角一挑,細小的眼眸頓時爍爍有神……
「姊!」
乍然見到親姊,朱相宇有些激動,又有些不敢相信,一時間忘了男子漢該有的堅毅穩重,幾乎是像炮彈般地直射而來,好不容易才想起還有外人在,勉強在姊姊面前煞住了腳步。
朱妍玉卻是毫不避嫌地一把攪抱住他。「宇哥兒,見到姊姊高興嗎?」
「嗯!」朱相宇用力點頭,抬起清俊的臉蛋。「姊,你這陣子過得還好嗎?」
「姊姊很好。」朱妍玉微笑,輕輕模了模弟弟的臉龐。「好像瘦了些,近來沒吃好嗎?」
一直擔心著姊姊的處境,他哪里能吃好睡好?
朱相宇沒澀苦笑,眠角瞥見不遠處一片玄色袍角,眼神一凜,不覺有幾許郝然。
都督大人還杵在這院落里呢!他如何能做出這等小兒姿態?
他咬咬唇,打住了向姊姊撒嬌的沖動,掙月兌姊姊的懷抱,盡力挺直漸漸抽長的身子,小臉現出毅然之色。
朱妍玉見狀,猜出弟弟的思緒,眸光流眄,朝那威武凜冽的男人嬌嬌地橫去一眼。
暗雲生會意,倒是沒說什麼,微微頷首,逕自轉身離去,留他們姊弟倆說些體己話。
朱相宇目送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漸漸走遠,眼神復雜,接著轉過來望向姊姊,卻是欲言又止。
「你是擔心姊姊?」朱妍玉嫣然一笑。「莫擔心了!大人對我很好。」
「真的?」朱相宇半信半疑。
「真的!」朱妍玉伸手拍拍弟弟的頭。「你這小腦袋瓜就別多想了,相信姊姊就是了。」
「可是……」
「別可是了,都督大人都肯答應我將你帶來這兒一起過年,你還怕他苟待我?」
朱相宇擰眉。
人派親衛去接他時,他的確頗為驚訝。沒想到自己姊姊原來不在府里,而是跟都督大人去了城外的田莊,還打算待在田莊過年。
姊姊在大人面前竟是那樣得臉嗎?據說他從前可是不曾這樣隨身帶著一個女人……
「又再胡思亂想什麼了?」朱妍玉清脆的嗓音落下,打斷弟弟的沉思。「別想了!姊姊早上正好做了些花生糖和年糕,過來嘗嘗吧!這個年啊,我們姊弟倆一定要好好地過。」
朱相宇任由姊姊拉著自己進了內室,滿屋糖香頓時撲鼻而來,他心念一動,鼻頭忽然發酸。
他最愛花生糖了,可是從前在家里時,娘親卻不許他多吃,怕他壞了牙,也就逢年過節,他才能痛快地吃上一大盒。
如今爹娘和其他哥哥姊妹都不在了,只刺他們姊弟倆相依為命,這個年,注定了不能如從前一般熱鬧……
一塊色澤晶潤的花生糖送至他唇畔,他眨眨蒙朧的眼,看見姊姊溫柔的笑顏。「來,吃一塊,嘗嘗是不是你喜歡的口味?」
肯定是的!
姊姊親手做的花生糖,對他而言,就是最珍貴的、親情的滋味。
他卡脆卡脆地咬著糖,努力忍住滿眶淚水,對姊姊綻開一個勇敢的微笑。
「好吃嗎?」
「嗯,好吃……再好吃也不過了。」
臘月二十三祭灶,二十四送神,二十五蒸年糕,接著掃了塵、貼春聯、祭了祖,除夕夜便要圍爐守歲。
這一頓年夜飯,朱妍玉可是費盡了心思,除了一個酸菜白肉鍋,煎煮炒炸、魚肉蔬果,滿滿地擺了一桌,雖然桌邊只坐了三個人,也顯得熱熱鬧鬧。
朱相宇冷眼旁觀。都督大人外表固然看似冷酷無情,在姊姊面前倒是沒端什麼架子,任她嘰哩呱啦地說話也不嫌吵,偶爾兩人聊起馬經聊到興起時,更會一改嚴肅的神情,露出幾分少年似的神采飛揚。
他對姊姊有耐心,對自己也是態度溫和,從來不說什麼重話,只是兩人畢竟有些隔閡,只有姊姊從中穿針引線時,才會多說上幾句話。
看起來的確不像個壞人,只是……
朱相宇想起都督大人的親衛來接自己出府那日,宋家七哥哥尋了個機會,避開旁人與他私下會面——
「宇哥兒,你甘心你姊姊終生只能在這都督府里為奴為婢嗎?即便她成了都督的女人,傅雲生對她再好,她的身分也只是個奴而已!可是只要你們姊弟倆肯听我的,我有辦法讓你們得到聖上的赦免,月兌了這賤籍的身分!
「宇哥兒,事關你的前途,以及你姊姊的終身,你務必要替七哥將話帶到啊!」
「宇哥兒,良機稍縱即逝,切莫遲疑……」
「宇哥兒!」
一記爆栗突如其來地彈上朱相宇的頷頭。
他回神,這才驚覺姊姊正喚著自己。
「怎麼了?發什麼呆?」朱妍玉笑盈盈地,明眸璀璨。
「沒、沒事。」朱相宇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坐在斜對面的傅都督。男人正自斟自飲,挾了一道炖得噴香軟爛的紅燒肉送進嘴里咀嚼,察覺他的視線,頓時鷹眸一轉,射來兩道清銳的目光。
朱相宇急急避開眸,深怕被這精明的男人看出什麼,不免有些心虛,故意對姊姊例開一個傻乎乎的笑容。
「我只是想,今天日子特別,我能不能也喝些酒?」說著,他伸手便想拉來酒壺。
一雙筷子倏地拍到他手背上,他痛呼一聲,連忙抽回手。「姊姊!」
「小孩子家家的,喝什麼酒!」
「我都十歲了……」
「胡說!你翻過年也才九歲。」
「九歲也算半個大人了……」
「姊姊說不準就是不準!你不听話,等會兒不給你壓歲錢了。」
「姊,你還真把我當小孩子啊?」
「本來就是個孩子啊!」
「姊!」
姊弟倆吵吵鬧鬧,餐桌上的氣氛更顯得歡快起來。
暗雲生在一旁默默地吃菜喝酒,看著這一幕,嘴角浮起隱約的笑意。
第9章(2)
大年初一。
窗外飄著雪,銀妝素里,清冷蕭瑟,更顯得屋內暖意融融,流光醉人。
晨起梳洗過後,朱妍玉服侍傅雲生更衣,親自為他梳頭,將男人一把堅軔烏亮的發絲梳到通透,綰了一個簡單俐落的髻,插上一根古樸的竹節簪。
接著她再為他套上家常的藏青色棉袍,系了腰帶,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個嶄新的荷包……
「等等,這是什麼?」傅雲生一直低頭注視著她婉約流暢的動作,立即發現這個荷包跟他尋常戴的不一樣,大手一探,飛快地搶過那荷包。「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