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著涼亭里的互動,哥哥們忍不住嘆氣,每天都是這樣,魏崇陽殷勤、以芳客氣疏離,幾句對話後結束拜訪,他們開始懷疑,是不是他們將一輩子相敬如冰?
他們寵了以芳十幾年,從未拂逆過她的心思,現在卻弄成這樣……他們不忍、心疼。
以芳從亭子里往回走,以幗迎上前,兩人相對,以芳屈膝輕喚,「大哥。」
「你在鬧脾氣?」
「沒有。」她在合作。
「你在欺負自己。」
這倒是,可是除了欺負自己,她還能做什麼?輕淺一笑,她拒絕回答。
「別死心眼,爹娘哥哥不會害你。」
她知道啊,只是他們的疼愛讓她好受傷,不懂為什麼,被這麼多人疼愛著,她卻感到孤立無援。
「是。」
「相信哥哥,辛苦過這一段,等你忘記燕沐,就會好起來。」他握住她的肩膀,企圖用篤定的神情、篤定的話語,篤定她的心。
「是。」她垂眸。
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頰,以幗伸手輕踫,她還在發燒,怎會這樣?蘇神醫的藥半點不見效?「大哥陪你回去休息。」
「不麻煩大哥。」輕淺笑開,她繞過哥哥們回院了。
以幗看她的背影,懊惱道︰「她不僅對魏崇陽客氣,也對我們疏離。」
餅去她受委屈,哪次不往哥哥們懷里鑽?他們寧可她胡鬧,也不要她這麼乖巧。
「這樣逼她,是對的嗎?」以泗問。
「難不成真讓她嫁到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以岷問。
「可眼睜睜看她折騰自己……我舍不得。」以銨拍拍發悶的胸口,他願意付出一切,換回妹妹的笑容。
第十三章 沖破難關終相守(2)
「吃飯。」鄭啟山親自過來陪女兒。
「是。」滿桌子的菜,她狼吞虎咽把它們全往肚子里塞,碗空了再一碗,菜沒了再添,像是不知道飽似的。
只是下一刻,她猛地彎腰,把胃袋里的食物全吐出來,吐完了抹抹嘴,她像是無事人似的拿起筷子繼續吃。
再吃再吐,再吐再吃,鄭啟山看她一遍遍折騰自己,氣得大掌往桌上一拍,怒問︰「為什麼?」
以芳莫名抬頭。「是爹要我吃飯,不是嗎?」
所以她就吃飯?想吃、吃,不想吃、吃,吐了仍繼續吃?「你非要我們為你心疼死才甘心嗎?」
沒有啊,她只是配合,她願意徹頭徹尾當個提線木偶,她願意守規矩,她願意從此屏除七情六欲,成為別人眼中的完人,這不是娘期待的嗎?
但她沒有回答,只是一口一口把飯菜再撥進嘴里。
「別吃了!」鄭啟山大吼。
「是。」以芳放下碗筷,平靜地坐在父親跟前。
「你有什麼不滿,直說行不?」
「沒有。」
「你非要氣死你老子?」
「父親息怒。」聲音沒有半點起伏,她像被剝除情緒的木頭人。
鄭啟山見不得她這樣,恨恨把椅子踢飛,砰地一聲,椅子撞上牆,砸成碎片。
她沒有被嚇到,依舊低頭不語,他拿女兒無可奈何,忿忿離去。
案親一走,淚水失控,她拿起碗筷,把米粒撥進嘴里,只是白米飯添入咸滋味。
她告訴自己,吃飽就好了、就舒服了、就沒事了……只是她繼續吃、繼續吐,她想配合大家,卻解決不了心口那堵氣。
蜷起身子,她縮在棉被里。
以笙拉住她的手,低聲說︰「哥出京辦事了,我去找他把事情問清楚,你先不要難過,我想事情不是外頭傳的那樣。」
以芳偏著頭,低聲道︰「不必。」
這里不是民主時代,皇上一言九鼎、皇權大過天,他說的話比法律更重,他說賜婚就不會改變。
她認真想過的,為了愛情她可以讓步到什麼程度?她甚至說服自己,也許共事一夫沒有想像中那麼恐怖,但最終她還是退縮了,她知道自己氣量狹窄,她知道自己佔有欲強,也知道她當不了宮斗高手,所以退縮了。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在對自己生氣,只是心氣不平,只是不折騰自己不曉得該怎麼活下去。
「不要倔強,也許事情還有轉圜余地,你等我回來。」不由分說,以笙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以芳輕輕一笑,不管前世今生,他都對她好好……
「拾拾、佰佰、芊芊,你們在做什麼?不知道小姐在發燒嗎?為什麼讓她坐在風口?」以銨一進門就罵人。
以芳抬起頭,望他一眼。「不能嗎?好,知道了。」
她听話起身,乖乖回到屋里,繼續裹著棉被,把自己縮成一條蟲。
以銨氣結,他哪是在罵她啊,她這是在為難誰嘛!
「你非要這樣?我知道你很生氣,因為我們答應了卻沒站在你這邊,行,走吧,我們去見母親,這回我挺你,你想嫁誰,四哥都幫你!」他都快被以芳憋死了。
以銨拉,她就跟著走,沒有反抗。
她已經很久沒出屋門了,風吹得她頭痛,陽光照得她眼楮疼,膝蓋上的傷還沒好,一瘸一瘸地,每個舉步都讓她皺眉,但她安靜跟隨。
不多久他們來到母親屋前,以銨拉著她跪下,雙腿又是一陣錐心刺痛,她忍住了。
「娘,求您答應讓妹妹嫁給太子,以後是福是禍,我陪妹妹一起承擔。」以銨揚聲大喊。
呀地一聲,門打開,鄭啟山扶著妻子出來,看見一雙兒女跪在跟前,他氣到說不出話。
呂氏望著女兒清瘦的臉龐,心疼吶……她很清楚女兒有多倔強,以芳這是打定主意,不撞南牆不回頭?
鐵青著臉走上前,呂氏寒聲問︰「你非要和全家人作對?」
「沒有。」
「你打死不嫁魏崇陽?」
「我嫁。」
「既然想開了,為什麼要拿自己的身體出氣?」
不然呢?她能拿誰的身體出氣?娘的嗎?當然不行……等等,不對哦,她的命、她的身體也是父母給的,她無權出氣呢。
冷冷一笑,她笑自己什麼都不是。
「說話啊,做這副不陰不陽的死樣子給誰看,好像受多大委屈似的,在你眼里,我們的疼愛關心都是驢肝肺對吧?」
「沒有。」
「鄭以芳,你就這點本事嗎?你只能欺負自家人嗎?」
「沒有。」
「沒有?你明知道全家都心疼你,就卯足勁折磨自己,你算準我們會不舍得,算準大家會妥協,所以不管我們難不難受、傷不傷心,你都非要達到目的。你壓根不介意自己的行為會不會把全家拖入痛苦深淵,我是怎麼教養你的,怎麼會把你養得這麼自私自利!」
原來,整件事到頭來竟然是因為她的自私自利?欲哭無淚啊……
「說話啊,你到底要什麼,大可以明說,不必搞這種小動作。」
小動作?呵呵,原來她的哀傷是小動作,原來她的憤怒是小動作,原來她努力乖巧也還是小動作?
緩緩抬起頭,她與母親對望,半晌,她逐字逐句慢慢說出口。
「我想學武,不行;我想蕩秋千,不行;我使了力氣,不行;我想大吃大喝一頓,不行;我想大笑大哭大鬧、我想縱情恣意,對不起,更不行。
「我痛恨規矩,卻必須規矩,我厭惡做作,卻必須矯情,我向往自由,卻只能任由無數伽鎖往我身上套。
「為什麼啊?為什麼我不能做自己?因為有礙名譽,因為我是鄭國公府的嫡女,因為我必須在婚姻市場鶴立雞群,因為我的娘是呂相國的千金,所以我必須琴棋書畫樣樣行?
「娘,做那些虛偽的事情,到底是因為我必須,還是因為你沒有安全感?你害怕三妻四妾,所以我必須低嫁,嫁給一個害怕國公府權勢而不敢三妻四妾的男子;你害怕後宮,所以我必須與太子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