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削削……她發現半月來經手的馬鈴薯起碼超過一座小山。
通常薛大廚分配工作後,他就背著手到後頭的巷子去抽煙,大貓一走掉,二三廚開始處理食材,四廚在攪拌明天要試賣的醬汁,鍋子佔滿所有的爐台,西紅柿醬汁、牛肉高湯、炖肉、肉醬還有牛蒡高湯,咕嚕嚕的翻滾聲音,菜刀起落聲,空氣中食材料理散發的香味,還有聊天的聲音……運作的廚房,矛盾卻美妙。
至于打飯班的幾個人,阿嘉、小奇、周蒂蒂這些薛大廚嘴巴里的小老鼠,就會開始小小聲的聊天。
薛大廚人不壞,通常不反對下手們聊天,不過手要隨著嘴巴一起動,不然就會冷不防的看見二廚陰冷的眼神瞟過來~~然後他們的雞皮疙瘩就會全體肅立,等候二廚問候你家祖公祖媽好。
罷上工那幾天,年紀相仿的幾個打飯班成員也不遺余力的想從她身上挖掘出什麼稀有八卦身世,只可惜反復挖掘,最後只能模著鼻子承認她比每天來來去去的路人還無趣,這才放她一馬。
她從來都不是皇冠上閃耀的鑽石,她喜歡低調不被人注意的自己。
「靠!昨晚我老爸又臭罵我一頓,說干麼做廚師,這種鳥工作又賺不了錢,男子漢是不進廚房的!」小奇有個很大男人的父親,對他從事這一行反感得不得了。
「我媽也在念,說要做到什麼時候才出頭天,最慘的是我那馬子的爸跟媽一听到我在餐廳當學徒,說沒前途,要我馬子跟我分手!」
杜曉算很少說話,听得多。
家家有本經,他們每個都比她資深,沒她發言的余地,她心安理得的繼續跟碗盤作戰。
雖然有洗碗機這種大型器具,薛廚子很愛人做手工,以前洗碗是小奇在包,她來了,菜鳥很自然要接手。
手指頭因為長期泡著水,破皮了。
等一下要記得找片OK繃來貼,這樣的手指給客人看到會不舒服。
第1章(2)
回過神來,是阿嘉的聲音,他用那種刻意壓低,卻還是整個廚房都能听到的嗓門說話。
「根據可靠消息,薛老大最近跟那個寧采臣那個那個……」幾個打飯班的私下給店長取了綽號。
她豎起耳,什麼是那個那個?
「喬不攏?不會吧?」
「你沒看他這幾天都隨便交代一下就出去了,我听說對面有好幾家同行的餐廳要開幕,不知道哪一家要來挖他就是了。」
「你這消息哪來的,馬的,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有這種待遇?」小奇的嘴巴張得好像咬鉤的魚,爆了句粗口。
「我有個學妹去對面應征看到,在MSN上面跟我敲的。」
「看起來寧采臣要傷腦筋了。」有點幸災樂禍,也有點等著看好戲的味道。
杜曉算沒放心上,她不是老板,也輪不到她來擔這個心。
人被流行推著走,想想看現在人在吃方面選擇性太高了,根本不需要什麼忠誠度,就拿東區這一級戰區來講,中式小餐館、小酒吧、歐式餐廳、居酒屋、烤肉火鍋店、牛排館,各種美食光是看就已經眼花撩亂了,叫人怎麼不喜新厭舊?
也因為這樣,造就了人群的口福還有滿街的廚師。
兩天後的清晨,她照常開鐵門,照常跟門外的流浪狗玩了一會兒。
一切都準備妥當,自己有間公寓在郊區的店長才像游魂般的游進小陛里。
他看看這些打飯班的成員,果然,該來的都沒來。
他把眾人召來。
「這幾天大家就休假吧。」
「無薪假?」火爆浪子阿嘉馬上跳腳。
「等我找到適合的廚子會另外通知你們上班。」
這坐實了薛老大跳槽的消息。
看起來談判破裂,協商吹了。
「我們還有二廚啊。」周蒂蒂不想休假,她可是有卡債的人,少一天收入就少很多了好不好。
店長斯文的臉更難看。「薛廚子把二、三廚都帶走了。」
好狠啊,什麼人情義理都抵不過一個錢字,人往高處爬是沒錯,可是讓人這麼措手不及也太現實了。
廚房的要角都跑了,剩下他們這些半桶水的嘍,生意別說做下去,大廚,可不是隨便喊就有人能頂替的,唯一慶幸的是耳朵眼不做預約生意,不用去聯絡改期什麼,要不然損失就只能無語問蒼天了。
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人走開。
沒人注意的杜曉算自動自發把玻璃門的掛牌翻了面,掛休息,然後在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
托著腮幫子,找來筆在紙巾上畫來畫去,畫來又畫去,最後把紙巾對折又對折,慎重的收進圍裙小口袋里,瞧了眼各自癱在椅子上眾人,欸,那些傷腦筋的問題她都幫不上忙,坐在那里愁眉苦臉對事情又沒幫助,眼看都中午了,去找點吃的吧,吃飯皇帝大,天大的事都比不上喂飽肚皮。
你說她骨子里帶了涼薄冷血的性子,也可以,說她掛無事牌也成,反正,天塌下來有個頭高的人頂著不是?
她進了空無一人的廚房,動作利落的打開冰箱,把里面的食材看過一遍。嗯,飯是現成的,來煎個好吃的烘蛋好了。
仔魚稍稍過了水,拿上一把蔥蘢翠綠的三星蔥,細細切末,再拿幾顆有機蛋,放進一個海碗慢慢攪和打到起泡,然後起油鍋,放下稍微多一點的油,滋地,下鍋,趁著空檔,小白菜掰成三段,下另外一個鍋子去炒。
不消十五分鐘,三個菜,完成。
一轉頭找托盤,卻看見被食物香氣吸引進來的眾人,每雙滴溜溜的眼楮都瞧著她放在平台上的菜肴,一臉不敢置信。
店長一個快步向前,筷子也沒拿就用手指掐了一塊烘蛋往嘴里塞。
「燙……燙……燙……好好吃啊。」他甩手,吐舌,卻沒忘贊美。
听他這麼說,站在門口的人也干脆都擠了進去,什麼叫客氣壓根不懂,一陣秋風掃落葉,三個盤子里連片殘葉都沒剩。
這些人簡直黑過黑社會。
杜曉算哭笑不得。
「剛剛如果來一碗白飯就更完美了。」
還有更過分的。
「份量有點少,我根本沒吃飽。」
老大,那是我的午餐,不是給你吃的。
寧采臣踅到她身邊來,笑容可掬。
「我說小算啊,你會煮意大利菜?」
「我只會煮家常菜。」
「那烘蛋真好吃,蔥脆,蛋滑,魚香,你這廚藝跟誰學的?」
還押韻,店長,你的臉太諂媚,有點惡心。
「沒有跟誰學,就以前我爸開了家小飯館,看著看著學了一點。」
「原來是家學淵源。」
「呃,還好啦……」
「小算,你來當耳朵眼的廚師。」
「我?」她可沒想過這個,她煮菜只為家人和自己,不為別人的。「你這是義式飯館。」
「家常菜就家常菜,反正賣什麼都不是重點,有客人上門最重要。」
這人有沒有一點堅持跟操守啊……
店長,你臉上好歹有點天人交戰之類的表情,不要這麼毫不考慮,見風轉舵真的不是這樣的。
「廚師的薪水很高喔,以前薛廚子一個月七萬,我給你九萬。」
「我不想那麼累。」要拒絕、要拒絕,九萬塊很動人,可是會忙得像條狗,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這樣吧,別說我沒照顧你,除了底薪,餐廳的紅利給你兩趴。」
少有明顯表情的她難得轉了下其實稱得上明媚的眼,老實說,換東家很麻煩,不見得下個老板還有間倉庫可以給她住免費的。
還有,想她前一回被人如此照顧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實在不是很願意,可是這麼小的店……應該沒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