儷人行 第30頁

半年後,此時,站在邊關的城牆上遙望帝京,突然他明白了。是因為她。

如果說,軍人的戰場在這邊關之地、疆界之交,那麼,她的戰場就是在朝廷之上、民議之中。

為何堅決地想回到邊關來,而不是就此退隱的理由,如今他終于明白了。除了為了身邊這群與他生死與共的弟兄們之外,更重要的,還有一個男人想為自己的妻子守護她戰場的意念。

如果她想要為自己的理念而戰,那麼他就會一直站在這片城牆上,以自己的力量,守護她。

這是一個丈夫對于妻子應該要盡到的責任。也許不傳統,卻是他虧欠她的,他樂意償還。

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衛齊嵐臉上盡是如釋重負後,甘之如飴的笑容。

容四郎蹙起眉抱怨;「大將軍,你又笑了。」有必要笑得這麼開心嗎?也不分享一下,小氣。

「容四郎,別這麼愛計較。」衛齊嵐說︰「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心里覺得很快活而已。」

餅去為他來不及阻止她死去,他自責不已。現在能再有一次機會為她做一點事,他覺得十分舒坦,好像心頭一個背負了許久的擔子,終于可以放下了。

寒風中,他佇立城牆上,心卻熱著。突然問他想到︰「容四郎,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也不見你回家過,難道你都不想家嗎?」

容四郎一直是個謎。他的身分、背景、來自何方,沒有人清楚。但在狼河一役時,他第一個挺身追隨他、信任他。故此,若他本人不說,他通常也不會多問。也許是年關將近的氣氛吧……容四郎看起來一點兒都沒有想念自己家鄉的樣子,這讓他有些好奇。

只見容四郎蹙著眉將剛剛一個士兵交到他手中的包裹交給他。家?他沒有家。一個沒有家的人是不會想家的。

「我的包裹?」衛齊嵐也有點訝異。自從……他的確已經很久沒收過包裹了。接過那用厚厚的油紙包覆的東西,發現自己很熟悉這種包裹行李的方式。他俐落地拆開它,不意外拿出一塊茶磚。

「啊。」他笑出聲。「是晉陽的鄉茶。」還有一件新裁的冬衣。沒想到……她還會寄東西來給他,一如他是她遠在邊城戍守的家人。

容四郎豈會猜不到這些東西來自何方。他有點酸溜溜地說︰「這回沒有信嗎?」

衛齊嵐搖頭。「不需要。」一對傳令鳥就在他的營帳中。回到同關不久,這對鳥兒就送到了他的營帳中。

當然軍中向來配有傳令鳥以傳遞未加密的軍情,但是一般傳令鳥的用途,僅能用于公務。只有她送來的鳥兒,才能作為兩人的信使。

他開始經常寫信了。只是,養成習慣後,才發現原來這可能不是一種好習慣呢。因為……她不常回信。大概非得這般,他才了解,原來等待遠方的信息是一件這麼折磨的事。過去他耽誤她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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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王城鳳天。

年關將近,朝廷中的大小事務都即將告一段落。

歷經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季節交替,今年是豐收的一年,各地都沒有傳出饑荒。年中以幾位將軍為中心所展開的朝廷權力斗爭也由明轉暗,朝中原本即將崩潰的權力斗爭,漸轉平淡,一切風波看似都已平息,只不知這樣的風平浪靜能維持多久?

年關將近。東陵人對于這個大節日最為重視。從臘月起,就開始準備過年了。年節期間,連朝廷官府都不辦公,只有幾名次級官員會輪值當差。王廷更會廣邀鄰近諸國的大臣使者,前來王宮中共襄盛年。

在這樣的時節里,尚書府中——原侍郎府直接改換為尚書府——深夜,一名作年輕男子裝束的青年卻擁著小火爐,在大雪夜里,讀著一封來自遙遠邊關的信。

信中以簡潔的字句描述了邊城的年關生活以及軍營里的趣事,很日常。男子一邊讀,一邊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夜已深,他沒有讓人在身邊隨侍,早早都打發去休息了。讀完信,他照例將信燒去。以他現在的身分,若與一位將軍保持太過密切的來往,恐怕會引人非議。因此他並不打算回信。

然而在命人將一對傳令鳥送到邊城時,他並沒有料到,那位將軍真的會開始寫信給他。為他寄來的信,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不再將過去的無盡等待放在心上了。每當他想起他離去時那回眸一笑,總有種一笑泯恩仇的感覺。

也許之所以當不成夫妻,是因為他們比較適合當朋友的緣故。

淡如水的交情。

除此以外,也許還有一份淡薄的親情吧。

畢竟除了他以外,他已經沒有家人。他雖然視景禾和秧兒為他的家人,但他們兄妹倆卻總拋不開主僕的分際。或許是因為仍惦記著過去的緣故吧。

他忍不住想起當年第一次遇見他們兄妹的情景,當時他們倆被縛綁在柱子上,待價而沽……他花盡身上所有的盤纏買下了他們,從此他們兄妹便再也不曾離開過他的身邊,與他如影隨形。

因此在年關之際,府邸中的僕人都分批返家,準備過節了,獨獨他們兄妹倆在這府邸中陪伴著他。

至于在邊關的他,他想,以他的個性,恐怕在今年結束前,他是不會離開同關的吧。不知前些日子托人送去軍中的東西,他收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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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齊嵐果然沒有返鄉。

雪夜中,他與輪值的士兵共同守在城牆上。一夜後,他身上的盔甲都結了霜,在他站直身活動時,霜片紛紛落在雪地上。

今年的雪不算多,但他仍凍傷了手腳。他是武人,不怕冷。但他突然想到,在鳳天城里,有一個很怕冷的人,他在春天時還穿著厚重的大氅,不知道冬天時會不會冷得無法出門?或者,為了早朝方便,干脆夜宿金闕宮?

有關當今禮部尚書與王上之間的傳言,並沒有因為王城與同關路程的遙遠而間斷過。他一直很想知道,他在宮里時,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如果他寫信問他,能得到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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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緊急派人傳我過來,就為了找人下棋?」那玄裳青年並不意外地說。他烏黑的發上還沾有夜雪,宮女正飛快地為他揮去身上的雪,同時用熱巾暖和他的手腳。這位大人畏冷,是每個宮人都知道的事。

金闕宮中,少年王一臉無辜的表情。「沒辦法呀,愛卿,沒人有你那樣高明的棋路。」他指責地掃視了宮中的宮女一眼。「在這種失眠的夜里,我還能做什麼?自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愛卿你了。」

听到失眠兩字,項少初不得不軟下心腸。「太醫開的安睡散,又沒有效用了嗎?」他關心地問。少王有睡不安穩的病史,並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有用的話,老早好夢去了,還用得著找人陪我,長夜漫漫啊。」

「或許您該試試別的方式,畢竟微臣現在不是侍郎身分了,老是往宮里跑,會招人非議的。」

「少初。」少年王突然沉聲道。

「少初在。」他低下頭,行禮。

「到榻上來。」少年王命令道。

「不妥,微臣可能會不小心又在床上睡著,那麼明天朝議……」

「到榻上來。」少年王不習慣被人拒絕。「就算他們要說你是以房術取得尚書地位的,也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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