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時空不同,人有相異,但入口的食物大同小異,她還是能認出幾種可食的野生植物。
「老道上青下崖,人稱青崖道長,你呢?小丫頭,你姓啥名誰?」在她連吃了七條大魚下肚後,青崖道長總算啃到第八條魚的魚肉,而不是硌人牙板的魚頭。
「我,寶兒。」那對男女是這麼喚這個身軀的原主。
「別糊弄老道了,把你的全名說出來,老道給你算算命數。」一雙老鼠眼楮精光鑠鑠,彷似參透天機。
「人家說命會越算越薄,命數一說由天不由人,逆天改命是犯天威,人知道越多越不開心。」傻子最快樂,無憂亦無愁,整天嘻嘻哈哈的,只要填飽肚子便能了無煩惱。
人長智慧是為了自尋煩惱,什麼都不曉得才是智者。
曲款兒的成長是無從選擇,從曲家第一任家主開始,每一代家主的嫡生長嗣,不分男女便是下一任家主,而且大多數擁有同輩間努力一輩子也到達不了的巫力。
她從小就處於高人一等的壓力中,除了家主和一百零八位長老外,她可以號令曲氏族人中的任一巫者,他們必須仰望她,听從她的命令,否則輕者受罰,重者逐出族內。
除了名的曲姓巫者不在祖譜上,永世不能姓曲,既不能享受曲姓族人的種種好處,死後也不能葬入祖墳,分得一絲一毫的財產,後代子孫如無根浮萍,是沒有祖先的飄零兒。
「呵呵,說得有幾分道理,命數之說害了多少人,難得你小小年紀看得通透,小娃兒,你爹娘呢?」這麼丁點大的娃兒,難為他們放得下心,幸好是遇見他,若遇到居心不良的該怎麼好。
「死了。」
「死了?」他眉頭一挑。
「全村都死了。」死得乾乾淨淨。
「一個不留?」
「嗯,只除了我。」曲款兒拿了片大葉子折成漏斗狀,在河邊盛了一捧水,用來洗手上的魚腥味及油膩。
「是瘟疫?」
「不是。」
「屠村?」
「大概吧,我從我……娘的屍身下爬出,看到的全是死人,村子地上都是紅的,我連一只活的小雞也沒瞧見。」總不能叫她吃死人肉吧,都發臭了,還長了蛆呢。
青崖道長看似隨遇而安的神情略微一凝。「他們還在村子里?」
「我想葬了我爹娘,可是我人小,沒力氣,要先吃飽。」她撫著有點小脹的肚皮打了個飽嗝。
一個四歲的小女娃吃一條魚算是多了,小肚子哪裝得下,但她一連吃了七條魚,那不只是餓暈了而已,可見她平時的食量也是相當驚人,要不然她吃下去的東西要往哪里擱。
「我叫曲款兒,你要幫我葬了村子里的叔叔伯伯、大娘阿姊嗎?」她眨著眼兒,模樣好不純真。
「你要拜我為師嗎?」他以問回問。
這般聰慧的丫頭不收入門下,必是師門一大損失,他看好她的非凡成就,必能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青崖道長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緩 悔收了唯一的女弟子,曲款兒不只能力超凡,她氣死師父的本事也是天下一絕,把青崖道長從德高望重的老仙尊氣成只會大吼的俗氣糟老頭,逮著機會就訓人。
「你會什麼?」她只是人小,懂得不比他少。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能知古今大事。
她啐了一聲,在心里。「你會畫符?」
「畫符?」他露出備受羞辱的神色,好似她叫殺豬的屠夫撈把小刀子割雞脖子。
「術式呢?」
「小有所成。」他不驕不矜說得客氣,但眉眼間飛揚的得意遮也遮不住。
「咒語是否也學有所成?」至少日後師出有名。問及她一身所學出自何人,將老道士指出來擋箭。
青崖道長眼一眯,意味深長地撫撫胡子。「小山村里頭的小丫頭怎麼曉得術家術式。」
「我天賦異稟,天生下來就是個修道的好苗子。」她話帶狡猾的引君入甕,先把異魂入體排除掉。
曲款兒的目的不在于學藝,她真正的用意是找個能喂飽她的靠山,從她來這一世的第一餐看來,五歲不到的小女孩肯定是大胃王,非常能吃,靠她自己養自己是行不通的。
而看起來一窮二白的老道士並不是真窮,從那衣著便可知一二,鐵定養得起她,不趁機賴上他還能賴給誰?誰教他們「有緣」。
「嗯,說得好,你有學道術的天分,機敏聰慧,有果智,老道破例收了你。」
呵!傍心黑的臭小子瞧瞧,壓壓他的氣焰,竟不可一世的連師父也算計。
「師父在上,請受徒弟三拜。」曲款兒跪地三叩首。
「好、好、好,師父送你一把匕首當拜師禮。」青崖道長從懷中取出一把瓖了七色寶石的青螭匕首,鞘首是以月晶石拼成的七頭同軀之螭龍,七顆螭首各以紅寶、藍寶、金剛石、翡翠、羊脂白玉、瑪瑙等點楮,形態張狂。
「對了,師父,徒兒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受傷了,頭好暈,你扶好我……」
一說完,她頓失知覺地往前撲倒。
第2章(1)
六年後
「徒……徒兒呀,你少吃點,師父肉痛,人生在世吃多少自有定數,別把這輩子的食糧在短短十數年吃完,你還要嫁人呢!秀氣點。」
人生如果有後悔藥,悔不當初的青崖道長肯定是跑第一個,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地買上一帖。
眼看著飯桶突地又豪氣萬千的消滅三只雞、兩只烤羊腿、煮魚、炖魚、紅燒魚,二十張手掌厚的大餅轉眼成空,他兩眼淚汪汪,為著從沒裝滿過的荷包哭泣。
他怎麼會知道看起來沒幾塊豆腐疊起來高的小愛徒這麼會吃,她一餐能吃掉十個大男人一天的飯量,還要求飯後點心和水果,一籮筐、一籮筐地像啃瓜子般啃得歡。
她容易餓,一餓就會脾氣不好,若不馬上讓她吃飽,方圓十里內的山妖精怪、水魅山魈全遭殃,連同百姓也不好過,她打得人家鬼哭神嚎,要死不死的整日整夜嚎哭。
山魈水魅一哭天地動,人在家中坐也能感受到地在搖晃,使人易生躁心,人一發躁難免惹出事端,輕則大打出手,重者聚眾逞凶,不死不休,造成人心惶惶。
為了撫平她造成的慘烈結果,他只好不停的壓榨其他徒弟「孝敬」銀兩,連「清風道觀」多年來斂下的財物……呃!不是,是信徒們虔誠的供奉,大半都用在她身上了。
好在她也長些本事,干了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小小年紀幫忙賺了點「小錢」,他們師徒倆才不致流落在外,三餐有魚有肉,住客棧,睡大宅,有人好聲好氣的前恭後揖,服侍得有如腰纏萬貫的大老爺。
雖然在沒收飯桶徒兒前,他也是人見人敬的老仙尊,可是那份敬意實在差多了,人前恭敬、人後鄙夷,不像這幾年,那打骨子里透出的尊敬真教人沒白活一遭呀,只是……
「少吃點,少吃點,師父快沒銀子了,瞧你這些年個子是長高了些,可怎麼不長肉呢?那些吃下去的東西你到底往哪擺了?」
青崖道長始終不解,明明一桌子的菜肴,她大口一張就沒了,至少也凸個小骯以示已入胃,並未平白消失,但是不管她吃了多少,小肚子是平的,不見變化,也沒看她鬧過肚疼,小小的身體像干裂已久的枯田,吸了一江水也不濕潤,仍舊寸草不生,裂出一小塊一小塊方格。
他深切地懷疑她胃中藏乾坤,能包納三川五岳,五湖四海,不然怎會老是喂不飽,動不動喊餓。
「師父,為人不老實要下拔舌地獄,前幾日鎮北將軍不是塞給你三萬兩,以酬謝徒兒為他們除了千年蛇妖,保家宅平安,這些夠徒兒吃一年了,你老想獨吞啊?」為老不尊,有失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