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難解習題,蘇致芬是有夫之婦,身分己定,再無轉園,他們難道要這樣耗上一輩子?比起蘇致芬,黎育清是更好的選擇,但人心難勉強,就算他退而求其次,就對黎育清公平嗎?
明明是理智分析,可這樣的理智分析竟分析出他滿嘴滿心的苦飽,要勸慰齊聿容的話停在嘴邊,無法成言,心微微的悶、微微的扯痛著,微微地閃過莫名郁郁。
他換個話題,響應道︰「十三叔不是對蘇姑娘的話相當認同?既然如此,她口口聲聲說對付仇恨最好的方式不是報復而是放下,還說什麼放下的目的,是為著心疼自己,說人長大、有足夠的能力,就該替自己創造幸福……既然如此,十三叔,你為什麼不能听她的話,試著放下?」
「我若不是放下,怎會心平心靜?我若不是放下,早該對那個位置汲汲營營,我沒有做那些多余事情,便足以證明——我己經放下,靜親王這個頭餃對我而言,己經是過去,我不願意再想、再提、再回顧。」從此青山綠水任他恣情,再無人可以將他束縛,但是眼下……除去周身束縛,還得有人胃同意才行,他朝齊靳深深望去一眼,為這場戰役奉上那麼多米糧,齊靳應該會有點良心,替自己在皇帝跟前美言幾句吧?!
「可十三叔的身分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我並沒有因為那個身分而幸福過,反而身為阿壢,才能夠朝自己夢想前進,我為什麼要守著一個無法讓自己隨心所欲的身分?」
「皇上對您心懷歉意。」
「明人眼前不說暗話,歉不歉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朝廷需要我,需要一個能夠豐盈國庫的人,對不?」他話問得直接,齊靳語頓。
沒錯,這是理由之一,另一個理由是——皇帝需要他來破除某些謠言。
這些年里,謠言不曾中斷,說皇帝為忌諱靜親王,將他秘密處決。
黎太傅說的沒錯,現在的皇帝最想要的是名留青史,是想要在歷史上留下一個無瑕疵的建方之治,他絕對不能背負弒弟惡名。
見齊靳答不上話,阿壢了然笑道︰「替我轉告皇兄,我過得很好,他不必心懷歉疚。」
「十三叔,沒有辦法讓您回心轉意嗎?」他不死心,繼續追問。
誰會回心轉意去放棄快樂、追尋壓抑,他又不是傻子。
阿壢笑而不答,卻給了齊靳另外幾句話,「轉告齊鏞,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可以找我。」反正眼下自己是逃不開了,他們只要緊盯著致芬,他就無法避掉皇上的眼線,與其如此,不如示好于皇家。
他認真算了算,皇兄那堆兒子里面,齊鏞是比較令人看得上眼的,那家伙夠聰明也夠陰險,不提他曾建立多少功勞,光是他活逮的惡官……少了他們的訛詐,他各地的生意順風順水,多了好幾成進帳,無論是幫親幫理,他都看好他。
他不再多言,輕拍齊靳兩下肩膀後,轉身走出房門。
送走齊聿容,齊靳收攏桌上物品,背著手走到黎育清屋前。
一盞燈,將她修長的身影映在窗前。
黎育清在縫衣服,她有一雙巧手,會縫會繡、會別出心裁地做些小物件。
前幾天,她給他做了個斜背包,讓他騎馬時方便攜帶隨身對象,包里頭有許多暗袋,可以將東西分門別類,擺得妥妥當當,但他最喜歡繡在包包外面的「將軍」——可愛的盔甲、可愛的弓箭,可愛到讓人一看再看的小將軍,他沒見過有人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繡成這副模樣,少了威風只有博君一笑的天真,她說這個叫做卡通畫。
卡通是什麼她也不懂,反正是沒有人畫過的筆法,就該由第一個畫出來的人取名宇,黎育清說,也許第一個創作這種畫的人,名宇就叫做卡通吧。
很多事她不理解來龍去脈,但只要從蘇致芬嘴巴里說出來,她便照單全收,小丫頭對蘇致芬,早己經死心塌地。
只不過,一邊是最崇拜的人物,一邊是最喜歡的男子,有朝一日,蘇致芬和阿壢,會否教她兩難?
伸手,他在夜幕中隔著窗戶,輕輕描繪她的五官。
再次見面,發覺她長大也更漂亮了,再過兩年,定會長成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樂梁城第一美女該換人當,只是那個時候,他還有機會走到她身旁嗎?如果沒有,待在她身邊的,會是哪個男人?
胸口又悶了,總是在莫名其妙間,那個說不出口的抑郁就壓上心間。
這個月,他過得很忙碌,但是很快樂。
因為每天都有好吃的?因為每天都有人陪他說話?因為蘇致芬替他解決一個大難題?因為無意間找到皇帝尋找多年的親弟弟?
都不是,是因為總在一個回眸間,他發現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頭;因為小丫頭腦子不好,常常忘記男女大防,不時牽上他的手心;因為她老是對他笑,把她臉龐的甜蜜移居到他臉上……她說︰「我最喜歡挽月樓什麼,你知道嗎?」他不知道,她又說︰「我最喜歡它沒大沒小、沒上沒下、沒規沒矩。」真是既奇怪又糟糕的「喜歡」,黎老夫人讓宮里放出來的鄭嬤嬤教她規矩,要把她教成大家閨秀,听說她也學得挺好,讓長輩們很滿意,誰知道才短短幾個月,大人不在家、小人在府里作亂,好好的一個丫頭反轉心性,愛上挽月樓的沒規沒矩。
她又說︰「致芬雖然失去爹娘,可因為她的真心相待,阿壢、歲歲月月年年都沒把自己當成下人,而是她的親人、她的兄弟姊妹。」
「在致芬身上我學到了一件事,天地間,維系彼此關系的不是血緣,而是情感,我同五姊姊是親姊妹,可是接系我們之間的沒有半分親情,唯有仇恨。」這是相當悲慘的事,偏偏這種慘事,家家戶戶都有,誰也躲不過,就如同齊鏞,就如同齊靳自己。
黎育清還說︰「若不是當年跌入池塘,生死存亡之際幡然大悟,我和哥哥哪里想得到該同四哥哥修補感情,那麼現在的我們,會少個好哥哥、多個眼紅仇敵。在致芬和四哥哥身上,我學會關系是建立起來的,不是自然天成。」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也許生離,也許死別,我們無法控制命運的走向,但能夠控制我們要怎樣活著,控制我們要如何對人好,要怎麼讓自己快樂,如果我即將死于十八歲那年,我希望在十八歲以前,可以在許多人心里留下美好印記。」听到這里,齊靳皺起眉心,她終是受到游方術士的影響,認定自己活不過十八歲,所以很害怕?
她沒等他回答,笑著轉頭望向他,眼底沒有他預期的畏懼,只有坦然笑意。
黎育清說︰「大將軍,我很高興和你建立關系,很高興擁有你的友誼,我但願自己的存在能帶給你一些幸福,也許無法彌補你失去愛妻的痛苦,但可以安慰你哀傷的心靈,大將軍,我期望你快樂。」這些話很有蘇致芬的味道,他不喜歡黎育清受蘇致芬的影響,但這個部分……他無法違心討厭。
話,在他腦海中盤盤旋旋許多日夜,他從不知道自己有權利快樂,不知自己有權利幸福。
他曾經因為江雲的溫柔而感到安慰,覺得人生並非一路漆黑,但她死了,滅去他最後一盞希望之燈。
然而這個小丫頭不但告訴他,「有點耐心,天總會亮起」還說︰「身為朋友,很樂意悉心為他點上一盞盞光明」。
一句話說不動他,一篇話讓他產生懷疑,一次又一次的洗腦後,齊靳竟然開始相信︰未來可以很美好,只要他願意為自己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