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爺,人的生命有定數,沒有人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但不曾听聞有誰為著猜度自己的性命長短而惶惶不安,那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有人在乎疼愛,而自己也有在乎疼愛之人。有這些愛、這份牽系,人們便會心安度過每個日起曰落。
小時候,有位游方術士幫我相命,他說我只有十八年的壽命。
娘看著我,眼楮紅紅的,卻還要哄著我說︰「不會的,我家的清丫頭會長命百歲,會嫁給一個疼惜她的好丈夫,會子孫綿延,是個全福之人。」
我明白,娘嚇著了。
我也害怕,那個術士的話,總會在不經意間跳出來嚇我幾下。
但是那年世子爺來了,一個善念,改變清兒和哥哥的命運,清兒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小庶女,哥哥有謝教頭教導、拿到功名,我們有爺爺女乃女乃的看顧,日子越過越順遂。
現在當那駭人的念頭跳出來,我便對自己說︰「如果我注定在十八歲亡歿,如果我改變不了死亡的命運,那麼我要在剩下的日子里,為我愛的人做最多的事,為我能幫助的人盡包多的心力——就像那年的世子爺,改變了我和哥哥的人生。
世子爺,過去兩年我常常期待著你再來黎府,不是想對你說恩道謝,而是要叮囑您一句︰平安保重。
清兒希望您在戰場上殺敵時,多顧慮兩分自己的安全,希望您在制定作戰策略時,多想想自己的安危。
也許您覺得,失去至親的妻兒,再沒有人會期待你平安歸來,但清兒衷心期待,期待您再次站到清兒面前,讓清兒親口對您說一句︰謝謝。
放下筆,她明白這樣一封信遠遠不夠,所以她決定要繼續寫,寫生活里的小趣事,寫得生動又有趣,她幫不了他出謀劃策,但她可以試著讓他開心,試著讓他不再那樣悲傷。
她打算寫哥哥練功時,自己想嚇他一跳、從背後悄悄接近,卻被哥哥一棒子打得手臂一片瘀青,哥哥氣得想罵人,用藥酒幫自己推拿時,本來沒有那樣痛的,她卻故意又叫又哭,惹得哥哥心疼不己,因為……被人心疼的感覺真的很好。
還想寫她把幾種肉給切成絲擺在一塊兒炒,哥哥囫圇吞棗的拌著飯,三兩下就吃飽了,氣得她直跳腳,還是四哥哥心思靈敏,慢條斯理地一一品嘗,將里頭有幾種肉全給說出來,她覺得自己和四哥哥比較像親兄妹。
是了,還可以提提那天的事,那天哥哥買來一盒細粉,說女孩子家長大,該打扮打扮了,便拿著粉親自替她勻上,結果好端端的一個清秀佳人,被哥哥畫成青樓老鴇,四哥哥更可惡,拿起螺黛在她嘴邊點上一顆大黑痣……
也許,也許再親手替世子爺做幾件衣服,在戰場上,衣服破了沒人可補,只能換上新的。
越想黎育清越開心,她不明白為什麼,做這些事情會讓自己這樣愉快,她光是想象即將要下筆的內容、想象要在衣角繡上兩朵新梅,就會開心不己。
也許……只要能夠幫上他一些些忙,她就覺得很快樂了。
黎育清起身,吹干墨跡,將信紙折起、收入屜內,再從木櫃里尋出幾匹青色料子,那原是要給四哥哥、五哥哥做衣服的,現在……她揚眉一笑。
門自外頭打開,扶桑快步走進來,她笑得眉彎眼彎,拉起黎育清的手笑道︰「姑娘快打扮打扮吧,萱姨娘娘家來了人,說是要見見姑娘……」頓了頓後,她又續道︰「姑娘,別怪奴婢多嘴,奴婢見著萱姨娘的佷子,楊少爺長得可真俊吶,半點不輸三皇子……」
楊晉樺!來了,那個在她生命里狠狠劃上一刀的家伙!
心頭一震,臉色怏快,她甩開扶桑的手,冷笑問︰「你的意思是,本公主得去應酬一個姨娘的娘家人?」
扶桑受驚,臉上的笑意迅速退離。
她知道自己在姑娘跟前不如木槿受重視,知道姑娘總是有意無意地疏離自己,但她處處討好、事事小心,這些日子里,姑娘似乎對自己放松了幾分戒備,何況姑娘是個溫和性子的,從未與人大聲說話,怎麼會突然對自己疾言厲色、擺起公主的譜?那是從來不曾發生過的事情吶。
扶桑吶吶道︰「奴婢錯了,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是九姑娘、十姑娘、十一姑娘、十二姑娘都急急趕過去,听說……楊少爺考上秀才,是個有功名的,模樣好、性子更好……」
「既然幾個妹妹們都喜歡,我當姊姊的怎麼能同她們相爭?你去同萱姨娘回話,我這里忙著呢,就不過去了。」
「可是姑娘……」扶桑還想再說話,黎育清目光一凝,她全身一顫,立刻點頭福身道︰「是,奴婢馬上過去傳話。」
她轉身往外走,尚未走到門前,便听見身後傳來黎育清的聲音——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你別進屋里。」
扶桑身形一頓,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還是回身屈膝道︰「奴婢知道了。」
看著她的背影,黎育清皺眉,日子過得太順遂,竟然忘記楊晉樺即將出現了,彩蝶己經發賣出去,剩下的……就是扶桑了……
第十三章英雄救美救錯人(1)
長長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妝抬進黎家大院,一路上鑼鼓喧天、熱熱鬧鬧,全樂梁城都曉得黎家四老爺終于要娶正房媳婦啦!
好事者竊竊私語,暗道黎家四老爺好運道,兩個兒子都考上舉子了,還能娶到有錢女敕妻,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可不是嗎?今年是黎家四房的好年,只不過這些好事全與楊秀萱無關。
眼見別人風光,自己卻過得不順心遂意,滿肚子忿忿不平急欲找個地方發泄,可那三個沒人要的雜種,竟一個爬得比一個高,再不是她可以隨意控制欺凌的了,而柳姨娘生的那幾個,擺明全是沒出息的貨色,想靠她們替自己做些什麼,根本不可能。
于是肚子里那口氣憋著、恨著,日日在胸口又撓又燒,現在也只能等蘇致芬進門,再狠狠踩她幾腳。
四房的事依然靠她張羅,現在人在前廳拜堂,她管不著,可只要進了這個梅院,就算蘇致芬掛著嫡妻名頭,也得看自己這個老人的臉色,只不過……她暗自提醒,務必要做到不落痕跡。
老夫人似乎察覺出什麼,這兩年待她越來越冷落,若是行事手腳不干淨,怕是會替自己招禍,育鳳、育武、育文眼看著就要大了,她得加把勁,替他們好好籌謀,所以……謹慎、仔細,一步一步慢慢來。
不多久,新人迎進喜房,府里大大小小的婦人、姑娘全擠到新房里看新娘,紅紅的帕子蓋在新娘臉上,瞧不見她的容顏,但可見她一副迷人的好身段,大家心照不宣,這萱姨娘恐怕是真的要成為「舊人」了。
楊秀萱人前人後招呼著,見自家老爺往前頭去應酬客人,她堆起滿臉笑容,說道︰「大伙兒全散了吧,讓新娘子也歇息一會,晚上還有重頭戲呢。」
她一說,婦人們笑出口,未出嫁的小泵娘紅了紅臉龐,全退出門外。
黎育清夾在人群當中,望著喜床上端坐的蘇致芬,心底有幾分興奮,她們即將見面了,那個溫暖婉順的女子,這一次,黎育清發誓,會盡全力護她周全。
領著木槿離開新房,走出小廳臨出門時,黎育清眉頭微蹙,廳里的桌面上什麼都沒有,無菜無食,連茶水點心都沒有,楊秀萱這是誠心要給蘇致芬下馬威?
在黎府,每月初會將各院用度分送到各院管事手上,管事再一一將月例發下去,各院有自己的小廚房,吃食用度自理,蘇致芬未進門,喜房里的大小諸事都是由楊秀萱所經手,所以擺明著是她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