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岩靜拉來椅子,就這麼靠床坐著,講話時,握著他攤在被子外的手,小小手,覆在他的掌心上,傳遞著暖暖的熱度。鄭仁凱感覺那小小的、覆著他的手,好像還傳遞了某種東西,緩慢地淌入他的身體,淌進他的心窩,在那里充滿著,使他生平頭一回,有種自己很完整很圓滿的感動。
病房,有消毒水的氣味,鍰進天花板的日光燈,燈光慘白慘白的,之前躺在這兒時,鄭仁凱被那燈光照得心情也淒慘淒慘的。
病房外面,護士推著推車,滑輪輔過地板發出喀吱聲,護士跟家屬們的交談聲、人們走動的聲音,這些聲音,之前他在病床上听著,覺得寂寞。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只要看著這女人,他的心好像瓖了鑽石,好閃好炫,好激動,好喜悅。
他一來後,戴岩靜告訴他,是他舅舅帶她過來。還告訴他,她會留在醫院陪他,直到他出院,然後她真的一直待在這兒,寸步不離。
他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好運,她很溫柔的協助他吃藥,他去廁所時,她一手扶他,一手幫他推點滴架,護送他到廁所外。
鄭仁凱被她照顧,感覺真幸福啊。
他還很虛弱,話很少,泰半時候都像這樣,看著她笑。
「干麼一直這樣笑啊?」戴岩靜問,可是她也是啊,握著他的手,老是沖著他笑。
他問戴岩靜︰「一直待在這里,會不會無聊?」
「無聊也沒辦法,要待著啊。」
「為什麼?」
「誰叫我之前生病,被你照顧,唉,這是報應,這麼快就換我要來照顧你,果然人情債是不能欠的一一」他笑了。
她也笑。「傷口痛嗎?」
「嘿。」他還是笑,痛斃了,但他笑。能享受被她照顧的福氣,傷口的痛算什麼?他問戴岩靜,「為什麼那天打給你,你都不回?」
「這個嘛,嘿嘿。」她笑。
「沒看到簡訊嗎?我是認真的。」
「唔。」
「你……是不是看到我夢游?」他忐忑地解釋說︰「我沒告訴你,我有夢游癥,不過醫生說我只是睡著時偶爾會失神的走動,但不會傷害旁邊的人。」他急著強調。
戴岩靜听看,很心疼。她沒跟他說,她已經透過他舅舅,知道造成他夢游的悲慘往事,她想,每個人都有不想踫的傷口,除非他自己說,她選擇不問,不過,她握了握他的手,讓他安心。
「我沒看到你夢游,我走的時候你在床上睡得好好哩。」
「那你干麼避不見面,也不接電話?」
「我不可以矜持一下嗎?」她嘿嘿笑,被他瞪。
「條件這麼贊的男人對你認真,你要喜極而泣才對,裝什麼矜持?應該快點撲過來一一」
「哈哈,真敢講噢。」戴岩靜大笑。
他微笑,用力握一下她的手,痴痴望著她。
「說真的,我們交往吧?」
戴岩靜睨著他。「可是我會怕。」
「怕什麼?」
「喂,你以前風評多差,要我轉述那些女人怎麼討論你的嗎?什麼只要性不要承諾啦,什麼女人很可愛不能只愛一個啦……」她嘀嘀咕咕︰「我不能忍受男朋友除了我還可以跟別人上床……」
「這個我會改……現在只要你就夠了。」
「可是我會怕。」
「怕什麼?」
「萬一答應跟你交往,過陣子以後你覺得膩了,又開始跟別的女人亂來,我怎麼辦?」
「如果這樣,你會怎麼辦?」
「會哭得很慘吧……」
「然後呢?」
「然後很氣,氣到詛咒你不舉。」
他大笑。「好好好,然後呢?」
「然後會有很多天在哭,都很傷心,因為如果我跟你交往那代表我也對你很認真,但是你辜負我,我一定恨你,恨得要命。」
「聰哼,然後呢?」
「更恨自己,干麼相信你這個人的話,我會後悔跟你交往。」
「然後呢?」
「然後還能怎麼辦,跟你分手啊,可能又哭又痛的瘦了好幾公斤,可是還是要工作賺錢,繼續活下去啊。」
「然後呢?」
「然後因為被騙過,所以下次不會輕易相信男人,不會輕易跟人談戀愛。」
「然後呢?」
「唔……然後又開始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吧。」
「然後呢?」
「喂,你就只會一直講『然後呢』。」
他哈哈笑,把她拉來,讓她的頭,靠在他胸膛,下巴頂在她頭上,把玩她的發。
覷著懷里的女人,他微笑道︰「所以就算我真的騙了你,這樣然後下去,結果你還是會好好的嘛,所以怕什麼?我才要怕吧。」
「你怕什麼?」
「拜托,你以為我都不會怕喔?我怕跟你交往後,接受你忠誠的愛情觀,只對你有,不能跟其他美女約會,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挑戰啊。」
「然後呢?」
「然後因為太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我決定努力改變自己,洗心革命,要自己忠誠忠誠忠誠。」她哈哈笑,學他問︰「然後呢?」
「然後我又怕跟你在一起後,哪天我們睡著時,被你看到我在夢游,我會很糗,然後你說不定會覺得很驚悚,受不了跟這樣奇怪的人交往,被我嚇到就跑了一一」
「我膽子有那麼小嗎?然後呢?」
「就算你不在乎我夢游好了,可是戴岩靜老是取笑我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然後你本人學問豐富,跟我在一起久了發現我是個大草包,只有身材體格是一流的,于是開始看不起我這個只有外表的男人,我開始自卑。」
「你開始自卑?見鬼了你自卑。哈哈哈。」戴岩靜被他逗得大笑。「然後呢?然後呢?快說快說一一」
「然後純情的戴岩靜,後來又遇到了跟她一樣學問好學歷優的男人……比方什麼考古博士之類的,可以跟她討論很多深奧的藝術話題,然後你變心了。而且經過我的教洗禮,你變得很有魅力,很有男人緣……你發現你有更多選擇,不必只有我,于是你拋棄我……」
「最好是!」她大笑。「然後呢?」
「然後我想到我跟你交往這幾年為了你守身如玉、冰清玉潔,結果慘遭背叛,所以我恨你……」她笑歪了,坐直身子,糾正他︰「冰清玉潔,這形容詞應該用在女人身上吧?」
「就知道你嫌我沒學問。」他苦著臉說。
她又一陣大笑,真奇怪,這個然後呢然後呢的游戲然後到最後,發現那些恐懼被然後掉了,最差最差,也不過就這樣吧?可是,戴岩靜看著鄭仁凱,現在,這時候,如果錯過他,她會很難受很痛舌。
不要再去管未來怎樣然後怎樣的,現在要快樂很重要啊。現在跟他胡扯,看著他,真的好開心、好快樂。
她湊近他,親昵的親一下他臉龐。把他胳臂拉開,鑽進他胳肢窩里,偎著他,看著他,摟著他笑。
她說︰「我看啊,你還是忠誠的跟我在一起吧。」
「為什麼?」
「都少一顆腎了,以後要省著點用啊!」
「喂,醫生說那方面沒影響的好嗎?」
他們大笑,他們斗嘴,胡扯瞎鬧。有親愛的人陪著,住院變得像在度假。
戴岩靜跑去買了象棋。
于是,他們整晚在病床上下暗棋,輸的可以掐對方耳朵,輸的要說「我愛你」,輸的給對方親親,輸的等出院後要請對方吃燒肉。一局又一局的玩到最後,鄭仁凱輸到耳朵被掐紅,嘴巴親酸了,還欠戴岩靜好幾頓燒肉。
最後的最後,當更換點滴瓶的護士推車進房時,看見病人跟女朋友靠在一起睡覺,被子上,攤著象棋。
有夢游癥的病人鄭仁凱的手,被女友緊緊握著。
護士微笑,感覺到這兩人間的濃情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