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婢倆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落入涼亭里的男人耳中,習武者的耳力向來敏銳,能听百尺以內的細微聲響,加上兩名女子以為四下無其他人,談話聲難免揚高了些,教人听得一清二楚。
背脊挺直的貼身侍衛夏侯萊陽冷面如昔,可依然能感覺得出他在笑,而且笑得滿開懷。
而蹲在地上打陀螺的傻子樂王卻是一臉鐵青,陀螺打得特別用力,才甩了幾下就玩壞好幾顆陀螺,他握線的手很想甩上某人的臉。
「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也想當本王的靠山?她們憑什麼?簡直是不自量力。」口氣大的人死得快,棺材里裝的都是大話連篇的笨蛋。
「王爺,你的臉色太猙獰,請咧嘴笑,皇後的人正瞧著你會嚇哭小孩的臉。」被人說中痛腳也犯不著惱羞成怒,「不行」的男人多得是,不差他一人。
南宮夜色牙根咬緊一扯臉皮,露出類似「笑」的恐怖表情。「把那個口無遮攔的丫鬟給本王帶遠點,本王不想失手殺了她。」
「忠言逆耳,這世上說實話的人太少了……」他倏地伸手一攫,接住王爺「不慎」彈出的陀螺。
南宮夜色冷哼,「我開始懷疑你是皇後派來的臥底,目的是讓本王氣急攻心、久屙難治。」
「卑職亦有同感。」他看似低視王爺的動靜,實則頷首贊同。
「你……」
正當南宮夜色想借著打出陀螺的手勢襲向身後的近侍時,一陣淡雅清香先至,他橫眉一豎瞪了一眼,席地而坐玩起奄奄一息的毒蠍。
想要他死,還有比這時更順手嗎?
「王爺,你怎麼坐在地上?衣服會弄髒。」單無眠只瞧了一眼他手中的蠍子,便信手一拈,丟進綠波蕩漾的拱橋下。
一只斑斕大魚躍起,一口吞下致命毒蟲,魚尾一擺,游向綠水間。
這一幕真教人大開眼界,至少夏侯萊陽是驚訝不已,他冷然瞳眸閃過少許波動,為王妃的膽大佩服萬分。蠍尾一螫,絕非小事一件可開月兌。
而撇嘴輕哼的南宮夜色早對她有此舉動少了訝異,經過她舞手捉蛐蛐兒、熟雞干果馴化黃金蟒後,他不認為她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他真是小看她了,低估「對手」的實力。
「我餓了,想喝女乃……」樂王又故技重施,借由襲胸動作試她底線。
誰知他才一伸手,他的王妃居然大膽到敢拍開他的手,還用哄孩子的口吻教訓他。
「王爺已經是大人了,不能再動不動就扯人衣服要女乃喝,那是不對的,你要學著聰明點,當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別讓人取笑你長不大。」他追著人要女乃喝的壞習慣一定要改,她會夙夜匪懈地盯著他不再犯。
他一怔,差點忘了他扮的是傻子。
「大人也可以喝女乃,不信你問阿陽,我常看他抱著不同的女人在吸女乃,她們一直喊不要、不要。」
有那麼一瞬間,南宮夜色仿佛在「妻子」身上看到雩妃的影像,她們的身形是重疊的,嗓音清柔地告訴他何謂對錯,要他牢牢記住——「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人要對得起天地良心。
其實母妃死的時候他還小,根本記不得她是何樣貌,可是無眠柔美的臉龐一靠近,他幾乎立即想起他那薄命的娘親。
不過他很快的回過神,成功地扮演傻子的角色,並且將嘲笑他無男兒雄風的近侍一軍,讓他落入和他一樣難以自處的坑洞里。
「原來是有樣學樣,難怪了。」冬雨一臉鄙夷地喃喃自語,聲音雖小卻逼得夏侯萊陽不得不出面自清。
「王妃,王爺傻了,老是把作夢當真,卑職請太醫過府幾趟仍無法根治,太醫說了這是心火虛,妄想成癖。」想玩到他頭上,想都別想。
單無眠眼神一避,似對此說法小有疑慮。「夏侯侍衛多心了,你只管保護好王爺,別讓人傷了他,至于你的私德如何,旁人無從置評。」
他一听,冷顏驟地黑了一半,「王妃,卑職的私德絕對禁得起評論。」
她笑了笑,並未正面回覆,只道︰「王爺,不可以再學夏侯侍衛了,不然妾身會生氣,把你覺得好玩的事物全給收起來。」
表面在賭氣的南宮夜色在心底笑開了,終于讓佔上風的軍師吞下敗字。「我是王爺,你不可以管我。」
「夫妻是一體的,王妃跟王爺一樣大,而且妾身不是管你,是教你做個受人尊敬的好人,我們會痛,別人也會痛,誰都不做壞事就不會有人痛了。」她用淺顯的字義教導他做人之道。
誰都不做壞事就不會有人痛。這句話深深地打入南宮夜色的心坎,他微帶苦澀地抿緊薄唇,以手遮目,怕人瞧見他眼底深沉的痛。
若是不做壞事就不會有人痛,那麼皇後的狠心又算什麼?她千方百計地欲對他不利,不顧皇家子嗣日漸稀薄,執意推太子上帝位而狼子野心。
他無意去爭,可她不信,處處擱著小人心,防他如防虎,時時憂心虎會噬人,太子的皇位終將不保。
「王爺,你怎麼了?眼楮進沙了?讓妾身瞧瞧。」他突然太安靜,讓人很不習慣。
听到真心關懷的清嗓,南宮夜色閉眼的握住哀向他面龐的柔女敕小手。「本王要當壞人,不當好人,他們會欺負本王,本王不要被欺負!」
單無眠一听,眼眶微濕,心疼地抱住孩子心性的夫婿。「王爺不怕,妾身保護你,誰再言語傷人,妾身粉身碎骨也要為你討公道!」
「……粉身碎骨嗎?」嗅著幽然馨香,南宮夜色靠在酥胸上的臉龐揚起一抹無聲的笑。
「是呀!王爺,從今天起,你在奴婢心中跟小姐一樣重要,誰要敢欺負你,冬雨跑在你前頭幫你擋!」王爺太可憐了,她不能不幫他。
免了吧!小小的丫鬟能有多大能耐幫他擋?冬雨的熱血沸騰讓南宮夜色心里的感動化為烏有,只想一腳將她踢進荷花池,冷卻冷卻她過熱的腦袋。
第4章(2)
「單縣官,本宮要你辦的事你辦得如何了?可有令本宮滿意的進展?」
「這……」汗濕涔涔的單上南一臉惶恐,兩手互搓得快搓出一層皮來了。
「你這蠢材!皇後娘娘問你話呢!你還不回答,支支吾吾做什麼,想要拉下去挨板子嗎?」尖銳的嗓音低又輕,似男又似女。
「下官……呃,下官有點緊張,第一回晉見皇後娘娘……」手腳不知往哪擱。
榮華富貴好得,卻也要有那個命去得啊!小小七品官一見到大場面,雙腿就發軟,怎麼站也站不穩,直打擺子。
承蒙皇後親召,小闢是欣喜若狂,差點高興得跳上天,可是一入乾坤門,再進昭陽殿,層層重重的關卡讓他打腳底發涼。
十個人疊成人梯也爬不上的高牆,三步一哨,五步一崗的禁衛軍,錯身而過的來回官員個個官位都比他高,文官風骨凜然,武官氣勢威武,全是國之棟梁。
這嚇得呀!他低著頭不敢往上一瞧,就怕遇著了直隸上司被認了出來,他前途堪慮。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他想撈點好處,升官有望,還是得有些手腕,先把良心放一邊,成大事者不計代價。
「本宮並無三頭六臂,你起來回話,這玉板兒寒得很,別著涼了。」風華絕代的朝雲皇後輕抬起勝雪柔荑,以絲帕按了下唇。
「是,下官得令,謝娘娘的恩惠。」玉石鋪成的地面耶!真是太奢華了,如果能挖一塊……
單上南戰戰兢兢的起身,他心里想的是發財夢,利欲薰心地盯著地上發光的白玉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