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高為棠打斷她,這話越听越不對。「你說我自暴自棄?」
任婕宜抬眸。這次她沒再害怕,反倒流露出對這男人深深的同情。「恩公,我相信你一定會找到很好的女人結婚,不必屈就我。你看你,眼是眼、鼻是鼻、唇是唇,全都……呃,各就各位……」
她腦子乏了,找不出適當言詞。
斑為棠只有一種她講的分明是中文、他卻一個字也听不懂的困擾。
但至少,她在說他好話,這點他倒是明白了。
他心情好轉了些,道︰「我並沒因為找不到人結婚,所以自暴自棄。」
她目光不信。「沒關系,你真的不用逞強,我、我知道是我的錯……」
斑為棠嘆息。他不該忘記這女人究竟有多傻多單純,腦子一直線,一旦認定的事,轉都轉不過來。
事實上,那句「和他結婚」,怒極反笑的成分居多。從年少以來他都擺月兌不了關于她的記憶,她卻自始至終沒把他放進腦子里,這般反差令他心里就像是被沙子堵住,長久淤塞,疏通不開,窒悶至極。
只是說完以後冷靜下來,他就明白自己這脾氣來得沒有道理,尤其在多年誤會解開以後。
他本打算趁著自由活動的時間跟她解釋清楚,沒料到她居然跑了。
孽是他造的,他只得想方設法到處探听她的下落,或許其中也有想再見見她的期望吧……他想知道,倘若她不是他以為的那種沒情沒義的人,真正的她又是什麼樣子?
然而現在,好不容易見到人了,他卻有件更為在意的事。
「你的話根本前後矛盾。」
「嗄?」
「你說我條件這麼好,一定會找到很好的女人,但你卻拒絕跟我結婚。」他口氣很實事求是,好似純粹對此很不解。
任婕宜一口氣噎住了。「那是……」
「所以這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你心里其實認為我很差,要不就是覺得自己很不好。」不論答案是哪個,高為棠發現他都不開心。
什麼啊!「明明就還有另一種……」
「嗯?」
「我們都很好,只是不適合……」
「听起來像是俗爛連續劇里的台詞。」
「……」她無言以對。她想,自己心底的負罪感減輕了,高為棠會跑去相親,絕非因為臉上的疤,而是性格。她嘆氣。「你很想和我結婚?」
斑為棠一愣。「不。」
她一听到這個字,完全傻眼。「不?」
他沉默,好似陷入思索,繼而道︰「應該是。」
簡直就是耍她嘛!「……我要回去了。」
她轉身,快步前進,卻一下就被高為棠揪住。「你還沒回答我——」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回答你個頭!你又不是認真的,我想和一個認真考慮我、認真對待我、認真想和我在一起過日子的男人結婚!最重要的是,我一定要覺得『啊,就是他』,這跟條件好不好無關,是一種Fu!一種Fu!你懂嗎!」任婕宜徹底炸了。「你知道言靈嗎?不要隨便說出那種會惹人誤解的話,太缺德了!」
「……」
好險深夜的住宅區道路上並無其他行人,她吼得很用力,用力得牛女乃都快被她捏爆。她急速喘息,猛烈跳動的心髒撞疼了胸口,她太久沒發過脾氣,連自己都很不習慣。
第3章(2)
斑為棠同樣愣住了。
她從來都是一副任人搓圓捏扁的布偶模樣,誰想得到居然有爆炸的時候……不,曾經有過一次,只有一次。
斑二她繼續擔任國文小老師,班上一個男同學作業沒寫完,霸著隔壁桌的本子不交,執意要任婕宜等他抄完。那同學性格囂張,隔壁桌的隱忍不敢發作,唯獨任婕宜,勸說不果,忽地把手里的作業本全往他桌上砸——
「抄抄抄——要抄是吧?全部拿去抄!你什麼時候抄好,我就什麼時候交給老師,干脆全班一起遲交,責任我來擔!」
這是任婕宜首度發飆,班上同學全傻了。
一時沉默,那男同學顯然也被嚇到。「你、你囂張什麼……」
「我才不囂張!是你囂張!」
斑為棠肯定,男同學嘴巴張大足足有三十秒——因為他有計時。
班里人回過神來,以莫薇亞為首,開始指摘那同學的不是,有人過來幫任婕宜拾起本子,勸慰她。「阿呆,你別生氣……」
「我……我才沒生氣。」她聲音變弱,眼圈一下子紅了。
其他人見了這幕簡直沒暴動,所有人為她抱不平,那男同學不過性格頑劣,不是真正大奸大惡之徒,自然不敢違背民意,訕訕地幫著她把作業本收好。任婕宜吸了吸鼻子,終于恢復往常那般憨憨的笑。「謝謝……」
斑為棠從此對她改觀。
原來,她身體里裝的並不是棉絮。
斑中三年來,她發威僅只一回,之後任由班上同學如何打趣,她從沒那般「暴走」過……直到十年後的現在。
斑為棠瞅著她,她確實不是布偶,她有她的原則、她的信念、她的堅持,除非那些東西被毀壞了,她才會生氣。
也許就是她這般反差,在高中三年里,不自覺地牽引了他的目光。
他胸口逐漸涌現一陣熱度,隱隱怦然。
他深知自己性格偏冷,沒有熱情,獨來獨往,不想與人牽絆過深。不像她,身邊圍滿了人,總在顧慮他人想法。他一直都在看著她,看著她討好別人,不免懷疑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樂趣?
可她卻給了他驚喜……令他重新審視起她軟弱表相底下的真實性情。那天能在圖書館里救助她,絕非偶然,偏偏她傻得認錯了人,害他灰心,想起她便生氣,久而久之干脆塵封起來。
而如今,誤解沒了,她重新獲得了他的心思,那些屬于年少時的情懷,像是回到了他的體內。
斑為棠不敢百分之百為自己眼下的心情下結論,畢竟過了十年,很多事都不太一樣,唯獨確信,如果她對別人有了她所謂的「Fu」,他想,下個十年、下下個十年,他都會很不好過。
「我收回。」
「啥?」
「剛才那個『不』。」他說,炯黑的眼在路燈映照下光波蕩漾,里頭散發一種強而有力的訊息,震懾了任婕宜的心。「如果我認真考慮你、認真對待你、認真想和你在一起過日子,你是不是就會有那種Fu了?」
「什……什麼Fu?」任婕宜沐浴在他炙熱堅定的眸光底下,心跳咚咚咚、咚咚咚的,幾乎要震破了她的耳膜。
「『啊,就是他』的Fu。」他面無表情,說的話卻極其震撼。「我想讓你對我有這種Fu。」
誰來告訴她,現在應該要露出怎樣的表情才好?
任婕宜站在鏡子前,再三確認自己的打扮。
發型OK、衣服OK、化妝OK。她笑了笑,嗯……笑容也OK。
她將頭發吹直吹順,戴上有蝴蝶結裝飾的發箍,上身穿白色針織上衣,配藕色及膝裙,外搭一件薄棉小外套,妝容走素雅路線。
她一邊看鏡子,一邊低頭研究紙條上的注記,這是她跟前輩要來的「教戰守則」,相親專用。
這天的活動比較親民,安排在某間西式餐館里,參與的人據說都是跟她差不多的上班族,不像上次有那麼多心理壓力。
任婕宜心情愉悅,躊躇滿志,來到餐廳門前報到,領取名牌。
這時,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附帶非常沉冷的一聲。「喂。」
地獄之聲,不過如此。
她嚇到極致,以為心髒會從嘴巴里迸出來。「你、你你你——」
斑為棠皺眉。「你為什麼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