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把盆栽拿起來瞧,沒有。她由下往上望著自家那扇大門,該不會……他忘記了吧?
她掏出手機,發訊息問他。「鑰匙你放哪里?」
不一會兒便傳來他的回復。「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我在你心里啦!「家門口。」他要真忘了,她就……有借口再找他過來了。
還來不及為自己驟然產生的念頭感到害羞,門板倏地打開,「砰」一聲撞在她腦門上,害她往後跌了個四腳朝天。
「好痛……」她掩住額頭,痛得想在地上打滾,有人早先一步扶起了她。
「你做什麼蹲在門口?」他一臉狐疑。「地上有錢?」
「做什麼……找鑰匙啊。」她溢淚,盡避視線蒙,還是看清了眼前這個男人。
他沒走?
「進來吧。」高為棠嘆了口氣,把她拉進門,彷佛他才是這屋子的主人。
她心里的感覺很微妙,出社會獨居以來,就沒遇過有人為她等門,每次回家,屋里都一片暗蒙蒙的,像被全世界遺落了一樣。
那感覺很糟,她曾試過要不要留盞小燈,但抱著能省則省的小老百姓心態,決定算了,沒料現在看著一室明亮,她眼里的潮潤感始終沒褪,額間的痛楚相比之下,倒是越來越淡了。
只是每走一步,她就為屋里陳設的變化感到吃驚,這……這真是她的房子?
「哇……」
她工作忙碌,沒有生活就是她的生活,反正一個人住,沒人限制,通常有心情有余暇有力氣才會勉強整理,衣服啊書本啊雜物啊有的沒的早堆了滿地,連睡覺用的床也沒幸免。
昨天她就覺得自己的房間大略整理過了,今天更夸張,所有被她亂扔的對象全被分門別類收拾整齊,沙發上一根頭發也看不見,還多了兩顆心形小抱枕,原先迭滿雜志稿件的茶幾閃閃發亮,上頭放了一盆小盆栽,木質地板也擦過了,甚至上了蠟,她幾乎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看來沒事,只是有點紅……」見她嘴巴張大,一臉驚奇,高為棠一愣。不會是腦子被撞壞了?
「地板亮晶晶的耶……」
「喔。」他反應平淡,問︰「要先洗澡,還是先吃飯?」
「是不是還少了一個選項?」任婕宜下意識道。比如「還是要吃我」?
「……什麼?」
「呃——沒有。」天啊,自己以前究竟都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啦!「我、我先洗澡……」
「好。」
結果一進浴室,她更傻眼。
連磁磚都亮晶晶的是哪招?
她洗澡洗得好暈眩,越洗越覺得自己壓根兒作夢沒醒,不是有種內容清晰,恍如身歷其境的夢嗎?她就很常作。思及此,她心安了,索性放空,把眼前的一切當作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境看待。
盡避……如果是夢,醒來後她一定會覺得胸口那兒空蕩蕩的,若有所失。
她擦干身體,穿好衣服走出浴室,一股教人垂涎欲滴的炖肉香氣從廚房里傳來。
她被牽引過去,高為棠站在那兒,自備圍裙,把炖肉盛盤,餐桌上還擺著其他菜肴︰日式海帶湯、涼拌菠菜、煎女敕豆腐、蝦仁烘蛋……
現在,亮晶晶的不只是她家地板和浴室磁磚,包含眼前的男人,也都閃閃發亮。
「吃飯了。」他把一碗晶瑩剔透的白米飯遞到她面前。
哇啊,連米都亮晶晶的……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個家里看到這般熱騰騰、現做的飯菜。
斑為棠坐在她對面,拿筷子的姿勢非常端正,吃東西的表情認真嚴謹,秉持「食不語」的原則,並不多話。
這使任婕宜跟著埋頭進食,不敢開口,卻也因此更加品味食物的鮮美,而且很顯然,他炖的是牛肉。
所以他今天才問她,喜歡牛還是豬?
她內心合十。牛啊,我不是故意的。
「吃飽了?」見她碗空了,高為棠問道。
任婕宜點點頭,他收拾了兩人的碗筷,在她準備起身幫忙之際,又見他走回來坐好。
他表情很嚴肅,好像憋了什麼重要的事要與她說,果不其然,他思量一會兒才開口。「我們必須談一談。」
「喔……」她立即正襟危坐。
沒料他下一句竟是——
「你的生活習慣簡直太差了。」
「……嗄?」
斑為棠皺緊了眉。「你地板多久清一次?多久除一次塵?你的衣服洗好曬了多久沒收?甚至還有多少沒洗?衣櫃里亂成山,書本亂放沒有秩序……還有,你是不是沒清過浴室?磁磚縫隙都長霉了,你知不知道那全是細菌?唯一算干淨的是廚房,但你都沒在使用吧?冰箱里只有一箱營養果凍,你就是吃那個維生的?」
他一樣一樣冷靜數落,任婕宜從最開始的呆滯,到中途的羞慚,最後忍不住小聲抗辯。「哪有你說的那麼糟,只是最近剛好比較忙……」
「你的最近是一年?還是兩年?」他不為所動。「一個人的生活習慣是日漸養成,會演變成現在這個程度絕對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太散漫了,連最基本的干淨都不懂維持,在這樣的環境下,不生病才怪。」
她昨天才剛發燒,確實無從爭辯,但被人一面倒地指責,她悶悶的,內心里的酸澀一陣翻江倒海,就像岩漿快要滿滿滿滿滿了出來。「那你回去不就好了,眼不見為淨,干麼留下來特地做這些……」是打算給她希望再給她絕望嗎?太狠了吧!
「說實話,我認為我們之間有許多地方,差異很大。」
他用平靜冷肅的口吻如此說道,她呆呆地「啊」了一聲,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快被逼出來了。
他……對她失望了吧?今天留下來幫她收拾,或許是抱持一份歉疚,她猜,等一下他就會說「對不起,我們不適合」……
其實原本就是這樣,他對自己的喜歡從十年前開始,這期間兩人沒有只字詞組的聯系,怎可能毫無道理地一直延續?
那時的感情了不起只是一個契機,現在探觸到真正的她,他肯定認為回憶都是美化了的產物,不能當準。所有她身邊的男性朋友,即便一開始追求過她,但在真正了解她以後,都抽身而退,誰教曖昧不花錢、不必負責任,她無能為力,只能傻傻笑著,一個人留在原地,接納一切……
可是已經產生了的感情,又要怎麼辦?
「沒……沒關系,我懂了。」她勉力一笑,才剛確切領悟到自己的心情就失戀。無所謂,她經驗豐富,不怕再來一次,哪怕這一次……她會傷很重,很疼、很疼。
斑為棠眉一皺。「你懂了?」
「嗯。」
「也好。」他點點頭,說︰「所以為將來著想,我們應該趁現在解決這些問題。」
「……什麼?」任婕宜抬起臉,她是不是……听錯了?
「往後我會住在這里,那些營養果凍、快餐食品統統不許再吃了。作為補償,你的三餐就由我來負責。」
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像是經歷一番深思熟慮。
她听著,睜大了眼,忽地……眼淚落了下來。
斑為棠顯然愣住。「你……」
一開始,任婕宜並未意識到自己在哭,只是想,這是哪門子的柳暗花明又一村?直到看見了對面男人的表情,她伸手一模,才發覺臉上濕濕的,她隨便一個眨眼,淚就落得更凶,到最後,甚至嗚咽地哭了起來。
斑為棠杵在那兒,四肢僵硬,良久才說︰「抱歉……我口氣不太好。」
好像兩人那時在相親場合上,他也是用這副語氣姿態和她道歉。
緊接又道︰「但你生活習慣真的很不好,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