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抱著她從高高的祭台上跳下?是不是他用手推開橫梁救她于火海?
寧又儀想,自己只是想知道一個答案,僅此而已。
日子一天天過去,戰況並不如人們所想的那麼順利,金烏皇朝和寧國的聯軍竟是節節敗退,薩羅國集結全部的兵力,如一柄利刃,直插入寧國深處。太子出征四十天的時候,薩羅國共奪得寧國城池九座、金烏皇朝城池三座。幾乎每三、四天攻下一城——這絕對是可怕的速度。他們一直攻到塔木城下,那是寧國國都城歲波的最後一道防線。
听說,薩羅國兵力雖不及金烏皇朝強大,可他們有絕妙的攻城器械,尋常士兵根本無力抵擋。
又過了兩天,塔木城雖然保住了,卻是太子率精騎兵死守之功,而且,在這場守城戰役中,太子左臂受傷了!消息一經傳出,全城嘩然,眾百姓紛紛到廟里燒香為太子祈福。
一連串的壞消息讓寧又儀坐不住了,一個在心底藏了很久的想法蠢蠢欲動——
而當晚太子府遭竊,堅定了她的決心。
本來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個剛進皇城還模不清狀況的小毛賊,誤打誤撞看上屋宇精巧的太子府,剛跳進圍牆就被巡夜的守衛逮住。偏偏這事不知怎地傳到皇後耳中,加上中秋夜太子府遭襲那事,皇後覺得太子妃一人獨居太子府末免太不安全,便讓寧又儀在驊燁回來之前,搬到宮里去住。
現下,寧又儀每日應酬那些官眷已是不耐,入宮之後需要應對的就是皇子公主們,他們個個至尊至貴,比官眷更難對付百倍。但皇後的好意,卻不得不領。思來想去,寧又儀終于下定決心,她讓雨冒充自己入宮,而自己則扮做影子侍衛,和風一起輕輕松松出了太子府,直奔邊關而去。
一開始風雨自然不同意,但寧又儀心意已定,只得堅持一起跟隨。但只有她姊妹與寧又儀最像,因此終究留下功夫稍遜一籌的雨,只有她陪伴寧又儀上路。
風是八位影子侍衛中的老大,性格沉穩,功夫又是最好,有了她的陪伴,寧又儀也安心許多——她不會傻到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一個貼侍都不帶就上路。
臨行前,雨將自己隨身佩帶的兩把匕首中的一把給了寧又儀。
那刀柄雕著繁復花樣的匕首拿在手里,寧又儀驀然明白驊燁臨走時為何會激動地沖回家,只為說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影子侍衛們的匕首,原來都是一模一樣,統一打制的。
在太子府時習慣了日日等戰報,急也急不來,倒還好,一出城門,寧又儀竟覺得特別心慌,恨不得立刻就趕到塔木城。
一路上不停地換馬,馬歇人不歇,連趕了三天三夜的路,第四日天亮時,她們終于到了歲波城南邊的鳳凰山下,翻過這座山就是塔木城。
起先山道上有三三兩兩的難民,兩人還不以為意,沒想越近塔木城,逃難的人竟越來越多,有時堵住整個山道,得等上小半個時辰才能過去。風越等越是不耐,下馬找一位老者問了問情況,帶回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塔木城失守,金烏皇朝太子被薩羅國士兵活捉。
風還未說完,寧又儀一夾馬月復,沿著山道邊飛奔而去,馬蹄過處碎山石紛紛掉落山崖——這山道一邊是萬丈懸崖,尋常人不敢太緊貼懸崖走路,因此有窄窄一路可行,卻也不足一尺,每一步都有踏落山崖的危險。
這簡直是瘋了。風翻身上馬急迫,卻不料寧又儀飛馬過處一群羊受到驚嚇,接連幾只掉落山崖,頓時山道上一片混亂,不僅那半尺多窄道沒了,她還被人拉住索賠羊錢。等她擺月兌這事,早已追不上人了。
寧又儀縱馬疾馳,不消多時便下了鳳凰山,塔木城就在眼前,城門大開,幾個薩羅國士兵懶洋洋地靠在城牆上,根本不管逃出城外的難民。他們是希望人逃得越多越好吧,此時的寧國唯一的去處就是歲波城,薩羅國下一個目標必定是那里,打起仗來,難民總是累贅。
寧又儀勒住馬,靜靜想了片刻,拿定主意,突然揚鞭催馬,如旋風般沖向城門。這半天來,只有出城的,沒有進城的,此時突然有人騎馬沖進城內,守城的幾個士兵一驚,在城頭大喝起來,有人舉箭射殺,有人嚷著讓城下的人趕快追上去。
早料到他們的反應,甫一入城,寧又儀便拐入小巷內,繞了幾圈,棄馬躲入一間空宅,屏息听著搜人的喧嚷聲過去,她才松了口氣,已是一身冷汗。
她不該來的。
听到風說太子被活捉,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其中有詐。她親眼看到驊燁帶著兩名影子侍衛出發,明擺著他不可能親身涉險。假如薩羅國士兵真的抓到了人,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是影子侍衛所假扮的。
當然,她也不能夠完全肯定驊燁安然無恙。但,無論塔木城中是怎麼個情況,她都不應該來。她來了,不僅于事無補,還可能壞了他的計策,假如真的內有玄機的話,她唯一該做的就是掉頭回去,安安穩穩地坐在皇城的宮牆里才是最恰當的。
道理她都明白,可她還是來了,奔過懸崖,奔過利箭,來到這座可能有著某人的城池。她身不由己。
她想,她是擔心那個萬一,萬一太子真的被抓怎麼辦,她怎麼能不來?
寧又儀靠著牆,心跳慢慢緩下來。來都來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少時她曾來過一次塔木城,對城中方位略有印象,假如金鳥太子驊燁被囚,那自然是天牢最為可靠。天牢在塔木城西,而她在城北。盤算一番後,她決定先去城西天牢打探究竟。
城中滿布兵卒,每走一步都有被發現的危險。寧又儀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小心翼翼地在街巷中穿行。越近城西北角,喊殺聲就越大,她既要潛行,自然是離那等地方越遠越好。但那喊殺聲然持續頗久,且越加激烈,她不由得疑心起來。
塔木城已破大半日,此處竟還在廝殺,是何種身分的人,沒有棄城而逃、沒有投降,而且有實力堅守到此時?
唯一的答案就是——太子。
不管真假,她定要去看上一看。
薩羅國兵馬將塔木城西北角的一座府邸圍了個水泄不通,四處散落著死去的士兵,府邸深處殺聲震天,金刃相擊之聲,勸降叱罵之聲交雜,令人一時難以分辨里面的情形。寧又儀伏在府邸不遠處的民宅屋頂上,靜靜地守著。即便驊燁真的在里面,她貿然進去也無濟于事。
良久,喊殺聲漸漸弱了下去,突然一聲慘叫,「太子——」那聲音拔到高處嘎然而止,顯是氣絕身亡。
靜了片刻,哈哈大笑聲、喝彩聲此起彼伏,慢慢朝府邸外而來。
「嘩啦——嘩啦——」鐵鏈聲越來越近,終于,薩羅兵將押著鐵鏈纏足的金烏太子驊燁踏出府郎大門。
寧又儀默默地數著驊燁的步子,一、二、三……待他走到她早看定的位置時,雙手齊揚,左手匕首如離弦之箭往他腳下鐵鏈飛去,右手一個細繩拋出,攔腰卷住驊燁腰部。
「叮」的一聲,那匕首削鐵如泥,立時削斷一根鐵鏈,可惜寧又儀氣力不足,功夫也欠缺火候,被下一條鐵鏈撞落在地。不過,她還有機會,只要能把驊燁拉上來。新婚那夜她與驊燁交手數招,知道他的功夫遠在她之上,借著繩索之力必可躍上屋頂。沒料到驊燁竟略略遲疑,身旁一人揮刀立刻斬斷細繩。